“妹妹知道姐姐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妹妹来得蹊跷,又没什么诚意。不过也请姐姐看在妹妹之前能帮着姐姐,从那起子人手里搞到那张字条的份上,伸手拉妹妹一把。”说着说着,柔常在端起了茶盏,撇了茶沫从容地轻啜了一口,便歪着脑袋看着黛玉,目光中带着几分戏谑,倒是和刚才红着眼睛泫然欲泣的样子大相径庭。“毕竟妹妹可费了不少的功夫,想避开皇上的耳目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字条?本宫最近并没有看到什么字条。想是妹妹记错了?”黛玉心里打起了鼓,也喝了一口红枣茶来镇定心神。她知道柔常在指的是哪张字条,是从染冬手里拿到的那张写着“皇后,杀了皇后”的那一张,当时她和眉庄都以为这是事先安排好的人送出来的。
也不知是哪里出了纰漏,竟然让柔常在插了手。
但是此事事关重大,且牵连甚广。没有万分的把握,黛玉断然不可能在外人面前提到此事。
“姐姐心中有疑虑,妹妹省得。毕竟刚失了公主,万事小心些也是应当。姐姐和我都知道,这宫里生死之事太过平常,不过大多殊途同归,只是为了掩盖幕后之人罢了,至于是谁出的手,谁又插了手,有时候也不是那么重要。姐姐您说是吗?”
“妹妹心思缜密,这说来说去的,姐姐倒是有些糊涂了呢。”
柔常在说着话,身子便往黛玉的身边斜靠了些。她看了一眼黛玉放在扶手上素白的双手,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想要握住这一块羊脂白玉。好在黛玉的心神都放在柔常在身上,倒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意图,不动声色地抽开了手,装作不经意地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柔常在也没恼,甚至没有表现出尴尬之情,只收回了右手抚了抚自己的鬓角,顺便拨弄了下发髻上簪着的米珠流苏,叮铃叮铃的如同风铃一般。
“姐姐生得如此美丽,难怪皇上总是念念不忘。若不是姐姐有孕,恐怕妹妹还能少辛苦些。”
“妹妹也是大家出来的女子,也该知道‘非礼勿言’四字,不要辱没了董鄂家的名声。”
“哈哈哈,姐姐可真是有趣。妹妹也是看姐姐心生亲切,想和姐姐调笑几句罢了,还望姐姐不要介意。”
紫鹃端着雨过天青瓷的茶壶走上前,福了一福:“柔常在,奴婢给您添点热茶。”滚热的水咕噜咕噜,搅得杯中的茶叶上下翻滚。柔常在本也就只喝了一口茶,断不用续很多水。紫鹃却保持着姿势,直到水位上升到快接近杯沿才停下了手。
“请常在恕罪,奴婢刚才走神了,不小心倒了太多水。”
柔常没有生气,只用指尖浅浅敲打了一下桌面,发出略带沉闷的声音。因为她还没到贵人的位置,所以还没有戴护甲的资格,自然也不能留指甲。都说“茶满欺客”,这是黛玉明着在送客了:“姐姐的奴才,哪里轮得到妹妹来惩罚呢?只是妹妹还有几句话不得不说,还请姐姐给妹妹这个机会。”
“妹妹言重了,待你回去,姐姐自然会给妹妹出气。”
柔常在坐直了身子,换上了一副正经的表情。“姐姐是聪明人,也是上天庇佑的有福之人。不然也不能在这众人的虎视眈眈中,生下一对龙凤双胎,又有了身孕。看着故去的敦肃皇贵妃为了一个公主香消玉殒,妹妹有时也心痛得很。妹妹虽然家世不错,却受制于人,只有当那牵线木偶的份。也不知道妹妹此生是否能同姐姐一样,能得了皇上的庇佑,有那上等的福气有位有子。”
说到这儿,柔常在的目的也不用再多说。黛玉心知此事须得和眉庄好好商量一番,因着字条的事情,眼下也不便驳了柔常在的面子,便开口说道:“妹妹入宫承宠也快一年,又深得皇上喜爱,还一直在这常在的位子上也确实可惜了些。惠嫔娘娘处理宫务多年,想来在这些份例上的事情比本宫也要更清楚些。本宫现在有孕在身,时常感觉到疲乏,也不便多留柔妹妹,便以茶代酒,先预祝柔妹妹心愿得偿了。”
柔常在斜斜瞥了一眼桌上的茶盏,没有端起,只是浅笑起身行礼告辞。她细长的眼尾透着粉红色,顺着拂面而来的春风一直蔓延到她的耳垂,一如她今天穿的旗装上绣着的桃花一样,热烈而娇艳,带着百分百茂盛的生命力。
可植物的守则从来都是向外扩张,黛玉在她身上看到了无与伦比的野心,诱惑人心,散发着危险的信号,还伪装成纯洁的娇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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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真如你所说,这柔常在倒真是让人出乎意料地善于伪装。”眉庄手里绣着一条葱绿的肚兜,那是给弘曜做的。小孩子总是长得额外快些,真是不管做多少衣服都赶不上他们长大的速度。
“不过她竟然全盘托出,也不能算太善于伪装了。”黛玉把劈好的线送到眉庄手边,“重点是她说的有多少可信度,以及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姐妹两人都知道,这位柔常在顶着董鄂氏的姓氏进宫,人前人后又表现出这样极端的两面,只怕想要的东西不是一般的大,小小的贵人之位远远无法满足她的野心。别忘了前朝顺治爷的那位董鄂妃虽然去世得早,年仅二十一岁便蕙折兰摧。但她唯一的儿子自诞生时便被封为太子,还被册封为皇贵妃,死后更是被追封为了端敬皇后,位份尊崇。
不过那又怎样呢?在宫中生活,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别忘了这柔常在当初可是宜修举荐的,如今能光明正大地让宜修吃个瘪,又何乐为而不为呢?
三月十八,长春宫柔常在董鄂氏晋位为柔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