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等事儿,没有人敢在胤禛面前多说一句。在营地里转一圈,可以看到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凝重之色,原本轻松愉悦的氛围荡然无存。大家的心情沉重无比,仿佛被一层阴霾笼罩着,再也提不起丝毫游玩的兴致。
毕竟离原定计划中的秋狝结束只剩下短短两三日而已,需要同蒙古方面商议敲定的各项事宜基本上已经处理妥当完毕。因此,胤禛果断地做出了决定,大部队开拔提前启程返回紫禁城。
宜修对此事也表现得非常痛苦。虽然她当初心怀叵测,存了杀母夺子的心,更是想要利用弘时完成自己对权力欲望的追求——当太后。可说到底,弘时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是倾注了心血和精力去培养的孩子。如今他骤然离世,白发人要来送这黑发人,宜修当初有多埋怨他不争气,如今心里就有多失落和悲凄,甚至还有些自责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能对他再好一些。
人生在世,生死轮回乃自然之理,无人能够逃脱死亡的命运,更无法让已逝者重生归来。无论心中有多少懊悔与不舍,那些已经流逝的光阴都如同东逝之水般一去不复返。
“就像一个人永远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中一般。”
黛玉叹了口气,合上手中的书本,想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木兰围场,面色戚戚,一颗心也随着马车的摇晃在胸腔中晃荡个不停。
眉庄的眸子里浮现了好奇之色,伸手拿过她膝头的书本,随意翻看了几页:“赫拉克利特?这人是谁?也是个奇怪的名字。只是这话儿到底有些意思,一个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此话怎解呢?”
黛玉弯了弯嘴角,从眉庄的手里接回书,抚了抚有些卷起的书角,拿出书签夹入刚读到的页数,把书放到了小柜子里压好:“姐姐只往刘希夷《代悲白头翁》里面的那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上面去想,便得了这句话的趣味儿了。这人好似是个欧罗巴那边的希拉人,差不多是咱们春秋时期的古人了。”
“春秋时期?那距今也得有两千年了。”眉庄面上闪过惊讶之色,“我只知春秋时期诸子百家争鸣,各类思想理论层出不穷,不想距离咱们那么遥远的地方,同时期也有这样深有哲理的思想。难怪妹妹近日总爱看些西洋书籍,看来确实是姐姐肤浅了。”
“姐姐若是愿意,妹妹那儿还有不少有趣的书籍,姐姐尽可挑些感兴趣的回去看着。只是这些书里,有些理论例如什么一夫一妻制的。男子只会有一个妻子,但是在外面有可能有很多情妇。有意思的是男子大概率不会把情妇娶回家,女子甚至也会找情人,真是……伤风败俗。”黛玉有些鄙夷,嫌弃地向下撇了撇嘴角,“对于这些,姐姐就当个笑话看就是了。依着妹妹看,洋人那儿在天文地理甚至哲学思想上都有很多有意思、可以深究的东西,可一旦涉及到情爱婚姻,就尽是些人心不古的奢靡乱象,真是世风日下、粗俗不堪。”
“操心这些做什么,说到底,都是和咱们没什么关系。”眉庄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伸出手,从一个精致的景泰蓝圆钵里挑起一点薄荷橘皮膏,仔细地涂抹在自己的太阳穴处和人中处。“到底还是妹妹的东西好用啊!这几日坐马车,我总是头晕恶心,难受得很。还好有妹妹连夜给我制作了这玩意儿,用了之后才感觉好一些呢。我还特意去问了太医,脉象上倒看不出什么,只说应该是有些水土不服。”
听到眉庄这么说,黛玉微微一笑,收回了原本望向窗外的目光。她眼眸清澈如水,宛如琉璃一般。
“姐姐既然用着舒服,那就是这东西的福气了。其实,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方子罢了。江南地区多水,人们出行大多是乘船。常常有人因为水上的颠簸而感到头晕目眩,甚至呕吐不止。所以,咱们就会用生姜、薄荷和柑橘等物品调配在一起使用,这样就能让人感觉舒适许多。我也不过是借用了这个现成的方子而已,姐姐不必如此客气。如果姐姐觉得身体不适,好好睡一觉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也是,咱们姐妹,理应如此。若是妹妹遇到什么困难,姐姐我自然也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眉庄眉眼弯弯,掏出一方碧莹色的丝质帕子对折半蒙了眼睛,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妹妹不说还不觉得,已经坐了这么久的车现下确实觉得有些累了。采月,我先睡一会儿,若是有事再叫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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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时去世,原本黛玉等人不过是庶母,自是不用出席——更何况他还被撤了黄带子出嗣了旁支,后宫妃嫔们更是没有为其做什么的道理。可是,只要能算上是个聪明人,就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纷纷自觉地换了素淡些的衣裙首饰,借口说是太后在病中,素淡些也是为太后和大清祈福。
毕竟胤禛表面上云淡风轻,却接连处理了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答应,只因为一个簪了朵嫣红的花,另一个则穿了葱绿绣银丝的大氅。
除了和宜修约定好的日子,他便日日宿在养心殿,没有刻意去召见任何一位嫔妃,只把自己埋在小山般的奏折当中。在与各部商议定好福寿膏的税率之后,胤禛还定下了“出洋逾期不归,不准回籍”的禁令。
因着隆科多出事,朝中无人可用,只能签订《恰克图互市界约》,让出了十万平方公里的领土。九月,又与俄签订《布连斯奇界约》,划定中俄中段边界,防止蒙古地区继续被俄国蚕食,并定下了官员顶戴之制。
内忧外患汹涌而来,胤禛终于在日复一日的案牍劳形之中,积劳成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