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庄那边的动作确实迅速,既然已经摸清楚了对方的底数,直接就开始布局了。这个局说来也简单,不过是奉上两杯分别加了和没加桃仁的杏仁露罢了。
光明正大的阳谋,明晃晃地告诉眼前人,你的底牌你做下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一个妃位,一个常在,月常在在眉庄面前,实在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既如此,那就不愁月常在不入局。
这个月常在也算是个聪明的女子,毕竟光看着她平日里那副娇柔的模样,任谁都不会想到竟然是她借了那位兰常在的手给了宜修狠狠的一击。她心里很清楚,这件事一旦暴露,就是杀头的大罪,甚至还会株连九族。但无奈她家中已经无人,才会铤而走险,想要拼一把。
现在看到眉庄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查得清清楚楚,她索性也不再隐瞒。这段时间她和眉庄一直住在储秀宫里,对眉庄也算有了一定的了解。她看得出来,眉庄和宜修并非一路人。而且眉庄手握两个皇子,父亲又身居高位,深受皇帝信任,这样的盟友主动向自己抛出橄榄枝,她自然不会拒绝。
看着面前坐在正殿高位上的眉庄,月常在伸手,紧了紧脑后的一对碧色水滴玉珠短簪,正了神色敛衣下拜,把自己的身世一一道来。
这月常在本身并不是内务府镶黄旗包衣出身,而是一个普通的旗人家庭。如今内务府上记载的父亲母亲,实际上是她原本的舅舅舅妈一家。由于她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失去了双亲,舅舅看她孤苦伶仃,心生怜悯,于是将她收养,并记在了自己的名下。
然而,舅舅家的生活条件并不宽裕,他们也有好几个孩子要抚养。尽管如此,舅舅和舅妈对月常在却格外疼爱,视如己出,甚至有时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好。
月常在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女子。她从小就明白舅舅舅妈的辛苦,因此她在女红和厨艺上也都下了不少功夫,希望能为这个家分担一些压力。
也是为此,当宫里来人进行一年一度的小选时,看着对自家女儿百般不舍的舅舅舅妈,月常在站了出来。她磨破了嘴皮子,终于是说动舅舅舅妈,使了银子通融,让自己上去顶了这个和自己差了一个月的表妹的名儿,进了这个不见天日的紫禁城。
进宫的前一晚,舅舅久违地敲开了她的房门。毕竟不是亲生父亲,自月常在七岁后,舅舅便不再独自找她了。故而当月常在打开门,看到身披月光如素服一脸悲伤的舅舅,心中莫名翻涌了很多的情绪出来。
舅舅轻轻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张泛黄到甚至有些发焦的纸递给月常在:“这是你额娘当年留下的信,或许对你有用。”
月常在接过那张纸,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有些是因为天长日久,有些则明显是被水渍晕开的。
舅舅的目光有些涣散,明显是在回忆当年的事情:“当年你阿玛因病不能外出做事,你额娘为了生计打算去给大户人家做奶娘。那时她刚生完你半年,模样清秀、性情温柔,被雍亲王府看中,选作即将出世的小阿哥的奶娘。然而,就在这时,发生了意外......”
舅舅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悲伤与无奈,而月常在的心跳却愈发急促。
“我还记得那日,你额娘敲开我家的门,把你和这封信并一个装了两张银票的荷包,一起放入我的怀中,哀求着拜托我照顾好你。那日她双眼通红,眼下满是乌青,明显是好几日都没有睡好的样子。她在你的脸上亲了又亲,便流着泪匆匆离开了。后来没过多久,就传来她失踪的消息,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而你的阿玛得知此事后,悲愤交加,吐了一口血后一病不起,不久便离世了。”
舅舅走后,月常在坐回桌边,一字一句仔细辨认着手中已经陈旧到几乎快碎的纸片。整封信读完,她的心中只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悲凉。虽然现在即将盛夏,但她却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一般,被四面八方倒灌而来的冰冷湖水刺得全身生疼。
曾经她一直以为,自己之所以会成为孤儿,只是因为命运无常,是因为天不假年。如今,冰冷的事实却告诉她,原来她的父母都是皇室后宅斗争中的牺牲品。
额娘在信中写道,雍亲王府的当家福晋是一个温柔善良、和蔼可亲的人。她平时说话轻声细语,对下人也很随和,从不摆架子,喜欢弹琴看书、吹箫唱曲,是个人人称赞的主母。只可惜,福晋这次怀孕并不顺利,由于在孕早期受到惊吓导致胎气震荡,所以在孕中晚期经常感到身体不适。
幸运的是,福晋有一个亲生妹妹,是王府的侧福晋。这个妹妹颇通医术,每日只要得了空便来探望福晋,还经常与太医一同商量斟酌着福晋的药方和饮食。
在亲人的陪伴和精心照料下,福晋终于熬到了分娩的时刻。世事难料,这么精心养护着,福晋生产时还是惨痛异常,生下一个满身紫青斑痕的死胎便直接撒手人寰。
虽说生孩子本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产妇本就十中有五的可能会遭遇难产,可月常在的额娘还是从中嗅出来一丝不太寻常的阴谋味道。因着福晋垂怜,经常把一些她没有用完的点心和汤羹赏给相对亲近的下人,她也用过几次。有意思的是,每次用过,额娘便会有些莫名的腹痛。只是和她一起的姐妹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她便一直以为只是自己太过敏感。
此时的她,看着满王府的白色和雪片一般的纸钱,她只盼着雍亲王府在办完丧事后,能赶紧结了工钱把她们遣散。
然而掌管府中事务的侧福晋,却只笑着说她们服侍得好,待丧事后会多封些赏银给她们。
那一刻,月常在的额娘便明白了,少则一日,多则三五日,她便再也走不出这雍亲王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