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李如意又不是丁家的人，手中有权有势，他拿什么跟人家对碰！？
    这些人不过就是欺软怕硬之人，只要对方一强硬，他就没了主意。
    回到家中他还在唉声叹气，只是没有人在意。
    李如意已经带人去丁家的祖坟选好位置了。
    丁婆婆出殡的那天，韩时安和李廿扛着幡子。
    那一百零八面大旗立于路边一路为丁婆婆送殡。
    李如意不仅要让丁婆婆埋进丁家的祖坟，她还要让丁婆婆的名字清晰刻在那墓碑之上。
    这里宗族实力强劲，官府掌控力度不严，李如意这样的行为根本没人管制。
    她不光让丁婆婆进了丁家的祖坟，她甚至还到丁家抢了族谱，把丁婆婆的名字大大方方的写在上面。
    顺便她还看了看丁家的后辈有没有什么可塑之才，若是能继承丁家衣钵，也算是全了她与丁婆婆的师徒情谊。
    可惜她想的实在太多，丁白怎么可能放任丁家的可用之材留在这里。
    若是真成了气候，大约早就被他杀了，这里剩下的都是一些没有胆气的软骨头。
    邹空就是在丁婆婆下葬的第二天醒来的。
    他醒来时床头正趴着一个扣手玩的小姑娘。
    看着那熟悉的人，邹空恍若隔世。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当初刚来红柳山庄的那天。
    也是一样的，房间也是一样的人，小姑娘看他醒来也是一说着一样的话。
    “呀！你醒了！我去叫人……”
    说完不顾邹空的反应，便跑到了门外。
    邹空下意识就觉得小姑娘会招进来那对双胞胎，他扶着胸口爬起身，想要尽快离开。
    或者在人到来之前，他也想看看自己有没有其他躲起来的机会。
    不过人来的很快。
    他这边正准备往床底下躲的时候，房门就被人推开。
    “姐姐，他醒了！就在里面！”
    李如意答应了一声，摸摸小姑娘的头。
    “去吧，去找小满姐姐玩儿！”
    小姑娘眼睛一亮，羊角辫一颠一颠的跑掉了。
    邹空往床下躲的身体缓缓停住，他又扶着床沿站了起来。
    李如意看他下床有些惊讶。
    “你伤的这么重，竟然这么快就能下床了？果然还是身子骨硬朗的年轻人啊……”
    邹空听出了李如意话中的嘲讽。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李如意站在这里，说明丁白已经死了，悬在邹空头上的生存危机已经消失，接下来剩下的就是邹空对李如意的气愤。
    “当然不是！”
    “当时把你牵扯进来我也很抱歉，当然，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来只是想问一下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邹空沉默无言，他又扶着床板缓缓的坐了下去。李如意没有伸手去帮忙。
    双方之间的关系很微妙，贸然出手似乎都有些不够礼貌。
    这些日子的种种让邹空也陷入了迷茫。
    之前他对丁白心中有恨，唯一的目标就是让丁白死掉，可如今丁白真的死了，他却像是忽然失去了人生的目标。
    或许他也想过要回去，在他最艰难的那段时间，可是他的朋友们背叛了他。
    回到故地，他不会再回到之前的潇洒生活，他只会看着熟悉的景色回忆起过往时自己的种种经历。
    那些他引以为傲的情感都会成为悬浮在他心上的利刃，时不时便要刺他一下。
    邹空深深的叹了口气。
    李如意露出一个疲惫但很真诚的笑容。
    “我的师父……也就是红柳山庄真正的继承人，他和丁白同归于尽了！”
    邹空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惊讶。
    “你师父？是鸿姑吗？”
    这个名字他曾听过许多许多次。
    李如意点了点头，有些哀伤。
    “对！”
    邹空住的房间中烧着地火龙，就算是冬日也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窗纸落在地上一层白色，邹空忽然有些难过。
    “他们……我是说那些……”
    他想要把那些老人的存在说出来，想要把那些人还在等待着鸿姑回去的事情讲明，只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了。
    他也曾经很自私地利用过对方。
    即便知道自己并不是红柳山庄的少主，在那些人护送他离开时，他也顺势而为，并没有反抗。
    若非如此，或许丁白在追杀他时，那些人也不会死得如此惨烈。
    似乎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李如意沉默一瞬，才又开口。
    “你说的人我见到了！”
    邹空听见这话，骤然抬起头来。
    “你见到了？你什么时间见到的？”
    如果李如意早就和这些人见过，那他又算什么呢？
    是不是他的那些小心思早就落入了这些人眼中，那他们又为何要舍命相救呢？
    邹空心情一时间无比复杂。
    “我在他们死后看到的，他们的尸体被丁白吊在红柳山庄的外墙上，他们在尸体上留下了痕迹，向我传达了你的信息！”
    这是邹空从来都没有想过的。
    如果是这样，其实那些人心中还是清楚他是假的，不然不会在尸体上留下痕迹给李如意看，因为这些人明白，一定会有一个人看到他们。
    只是他还是不解，若知道他是假的，又为什么要舍命相救呢？
    “是我没有和他们说清楚关系！”
    邹空的道德水平不允许他对李如意撒谎。
    李如意听了这话，却是摇了摇头。
    “我将信物给你之时，你就是真的！以前你是红柳山庄的少庄主，如今你是红柳山庄的庄主……”
    “当然如果你不想做这个庄主的话，也可以！”
    邹空看向李如意的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如意看着他，耐心与他解释了一下其中的关联。
    “你带着信物前来，你就是红柳山庄的少庄主，他们就是为了救你的！”
    “你从来都不是假的，当我将信物交给你时，你就是真的！”
    邹空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李如意的话打消了他心中所有的愧疚与不安。
    剩下的只有对那些老者们的怀念与感激。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他们为什么还会知道有你……”
    李如意的眼神也带着些许的忧伤。
    “他们知道有我，所以向我传递消息的时候也告诉我，他们很喜欢你，很喜欢你这样的少庄主！”
    “邹空！把你卷进来，是我对不起你，但红柳山庄并不是我为了弥补你才给你的！”
    邹空坐在那里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颓废，他双目泛红，一脸的大胡子都在抖动。
    “你对得起他们所有的人，你给了他们真正的希望！”
    “你选择了信任他们，他们也选择了信任你！”
    邹空一时之间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反应面对李如意。
    他坐在那里挣扎了许久，浑身都在颤抖着。
    半晌过后他捂住了脸，一声哀叹从指缝中挤出。
    “抱歉，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李如意转身离开，将这一室的安静留给了他。
    等到脚步声远去邹空才控制不住的呜咽出声，痛哭之声像是受伤的野兽，没有任何言语能形容，可只要听到就能感受到其中的痛苦。
    邹空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一天才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的身体还没有恢复，走的也很缓慢。
    他到了正堂没有见到李如意，只见到了穿着一身白衣的小满。
    两人相对无言。
    虽然几经生死，但似乎双方之间都没有多熟悉。
    他们无法向对方解释自己的痛苦源头在哪，小满讲不清楚丁婆婆对她到底有多重要，就像邹空也说不明白那些朋友对他的伤害有多大一样。
    短暂的沉默过后，邹空才开口问她。
    “你知道那些尸体在哪吗？”
    小满不用他解释，也知道他说的尸体指的是什么。
    “那些尸体已经风干了！我儿子也说还能再留一些日子，便想等你醒来，让你再看一看他们最后一面！”
    邹空站在那里，沉默的，倔强的，一时无言。
    李如意算计人心的本事真是高明，每一次都能精准地切中他内心之中最深切的渴望。
    明明他对李如意是有怨有恨的。
    可是他活生生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他又怨不起来，也恨不起来了。
    小满打量着他，双方身上都带着同样的忧愁。
    “如果你想看一看，我带你过去吧！”
    邹空轻轻的点了点头，他无法拒绝。
    两人从游廊走过，一路穿过了红柳山庄，到了后院。后院有一个房间是李如意专门收拾出来停放那些尸体的。
    冬日天气干燥，周遭又很冷，被生石灰淹过的尸体，原本就能保持一段时间，如今更是没有腐坏的痕迹。
    只是那些人的面目比最初邹空看到时还要更加狰狞了。
    他颤抖着手，将那些人僵硬的尸体一个一个整理好。
    小满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打来水盆擦洗尸体，又看着他想尽办法给尸体换上新的衣服。
    邹空的状态并不算很好，但这一切似乎是他自我疗愈的过程。
    他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可心中的伤疤却在一点一点痊愈。
    这些人他每一个都舍不得。
    他在这些人身上体会到了从未体会过的长辈的关怀。
    他不确定李如意说的话是真是假。
    只是这些人已经不在了，他们留在做空心目中的形象，永远停留在了身亡的那一瞬间。
    邹空在他们身上永远都得不到任何背叛的可能了。
    也是因此他宽恕了李如意，也放过了自己。
    不知何时开始，房中的灯已经默默的点燃。
    又不知何时清晨的晨光自外面升起。
    邹空将最后一具尸体收拾妥当，他缓缓的站起身，转头问道。
    “他们最后会被葬在哪里？”
    就在他收拾尸体的这漫长时间，小满一直都站在他的身后陪着他。
    “你是红柳山庄的主人，他们都是红柳山庄的人，你想把他们葬在哪里就可以葬在哪里！”
    之前还对这主人的身份有些感慨和抵触。
    但忽然间这身份好像又给他增添了许多的向往。
    “你姐说红柳山庄要给我，是认真的吗？”
    小满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姐说话向来算数！”
    邹空无奈的轻笑一声。
    “若是我成了红柳山庄的庄主，以后再也不让你们上门，你们也还会这样想吗？”
    小满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无语。
    “你既然是庄主，自然可以决定谁能上门谁不能上门！我二姐这两天就要离开了，走之前她会和你确定一下红柳山庄你想留下的人，其余你不想留下的她都会带走，”
    这里有很多人是丁婆婆留给李如意的，李如意也不愿意便宜邹空。
    邹空转回头看向小满。
    “你们竟然是认真的！？”
    小满的眼神里不自觉地带出了一丝丝的不屑与嫌弃。
    “不然你以为呢，我们在这里逗你玩有意思吗？”
    她二姐都要忙死了，哪有闲工夫管邹空。
    邹空忽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许多人都说富贵险中求，他也曾经做过类似的大梦。只是梦成了现实，却让他有些心慌。
    他一边怀疑自己经历了这些，到底值不值得一个红柳山庄。
    一边又觉得这一切都很不真实，他在这过程中，失去了太多太多。
    他失去了他的至交好友，失去了他喜欢的亲人长辈，他失去了从前的身份，也失去了最初的快乐。
    “我想见一见你二姐，我有话想单独和她说！”
    小满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我二姐出门追杀叛徒去了，可能要明天才回来！”
    邹空有些惊讶，追杀叛徒这种事情和李如意平日里展现出的温和完全不搭。
    “叛徒，你们之前的人有人叛变？”
    小满听了这话很是气愤。
    “当然啊！以前一点都没有看出来，落魄的时候还觉得可以互相支撑，没想到发达了以后却想着如何能出卖我二姐，换取最大的利益！”
    日月门换了新的掌门，如今正是腹背受敌之际，自然会有想要分食一口的人过来挖李如意的墙角。
    李廿如今身受重伤，还不能出门打架。
    韩时安也不方便到场，他并不是李如意的下属，没有资格替李如意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