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的不错。”
忽然,一道低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秦枭身体一僵,不禁侧目去看,正对上双暗金色的眸子。
穷奇化作猫形,不知何时出现在此,轻轻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嘴角若有若无地勾起,说话很慢,声线上扬,蛊惑人心一般。
“确实是他下的禁锢。”穷奇嘴角轻咧,又凑近几分,就在他耳边说道,“那个人身上有墨泽下的禁锢。任何人都没有办法直接探寻那个人的身份……就连他自己,都不行。”
“他之所以这样,就是因为触碰到了自己曾经设下的禁锢,遭到了反噬。”
穷奇肯定了秦枭的猜想。
低沉的话语只在两者中传递。秦枭眸色渐深,盯着他,没有说话。
穷奇想到什么,讽刺一笑,斜眼看他:“看来,你对他而言,并不特殊……感觉如何?”
“……不如何。”秦枭看着墨寒殇怀里的孩子,淡声道。
“真的吗?”穷奇笑着,低沉悦耳的声音格外撩人心弦,似乎一直沉到了心底,“你寻了他那么久,一直到死才肯相信他真的食言了。他甚至连句话都没留,就走了……”
“而你现在来到了这个世界,却发现原来他在这个世界又有了在乎的人,而且……并不是你。”
穷奇金眸闪烁,犹如两束灯光般直直照着秦枭:“真的没什么吗?你前世一辈子都在追寻他的脚步,妄图捕捉到一丝哪怕一毫他的身影,但结果呢?”
“你听到他死讯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当你听到他在这个世界同样有重视的人时,你又在想什么?”
“现在,你看到他为了保护那个袭击自己转世的人,不惜设下连自己都无法探查的禁锢时,又在想什么?”
穷奇的声音越发轻缓,轻而易举就能勾起人心底深处的怨念,似有所指地看了眼墨寒羽,轻轻一笑。
“你看他现在这副狼狈样子,可都拜他自己所赐,不是吗?”
秦枭没有说话,静静看着乱成一团的众人,后退两步,给那些医师让道。
几个医师凑过来,有的给墨寒羽绑好绷带抱到担架上,有的注意到墨寒殇身上的伤,大呼小叫着让他也躺在担架上。墨寒殇有些不愿,挣扎几下被墨镰一巴掌打在后脑门晕了过去。
秦枭沉默良久。
“……不是的。”
就在穷奇以为秦枭不会回答时,他终于开了口。
秦枭眼神平静,声音温缓:“墨泽为了保护那人,下了禁锢。那是他自己的事。”
“墨寒羽是他的转世没错,但他没有理由承受墨泽决定所带来的恶果。”秦枭淡淡道,“这与他无关,而且他方才也在努力。只能说没有料到,不能说是活该。”
“但我看你刚才那态度……分明还是有怨的吧?”穷奇嗤笑道。
秦枭眸光渐暗,沉默片刻。
“但和他无关。”
秦枭声音低沉,不知是在为墨寒羽辩解,还是为了说服自己。
……
“切,来的还挺快。“
暗处,一道黑影发出不甘的声音,有些遗憾没有解决掉墨寒殇。
“墨家……”黑影喃喃自语,咬牙切齿着,似乎与墨家之间有什么滔天仇恨,“忘恩负义的家伙们……该死,都该死!”
说着,喘着粗气,自言自语地复盘起方才的打斗。
“刚才……刚才,那个小孩,都是那个小孩。”黑影想到千钧一发之际挡在墨寒羽面前的秦枭,气的牙痒痒,“明明,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让他毫无痛苦地死去了,那具身体……”
“为什么……明明他没有用属性——不,不对,那样的气息,是……那个大人用过的……”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孩子会用……为什么——”
黑影捂住脑袋,瞳孔不断缩紧,似乎下一秒就要崩溃。
但随即,像是到了什么极限,黑影顿住了,下一秒,呼吸轻了下来。
“不过……还好,还好。”
“还好拿到了……”黑影望着手中的物件,似乎激动到要哭出来。
“等等……请您再等一等……”
“我马上……就要成功了。”
黑影手上,赫然躺着片血淋淋的草叶。
若墨寒羽在场,就能认出那是差点让自己身首异处的飞叶。
黑影握紧手中的草叶,小心翼翼采下上面沾着的血液,装进一小木瓶中。
“马上……就要成功了。”
……
“今天是怎么回事?”
善完事后,王霁回到家中,直接推开王旭熠的房门,问他道。
“什,什么怎么回事?”王旭熠一惊,面露不解。
王霁眼帘微垂,目光不明盯着他,声音很轻:“你觉得呢?”
王旭熠对上他的眼神,心底猛地一寒,只愣了一瞬,便毫不迟疑地单膝跪地,头低了下去:“爹……”
未等他说什么,王霁摆了摆手。
“我无意质问你到底打算如何。”王霁眸光下移,平静的目光下藏着几分冰冷,“但你最好掌握住这个分寸。”
王旭熠死死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最好赌你这一步走的是对的。”王霁留下最后一句,转身离开了。
直到他的气息完全消失,王旭熠才缓缓起身,目光不明地望着王霁离去的方向。
“你知道王霁有个儿子吗?”
经过检查,墨寒羽虽然精神上受到了创伤,但身体并无大碍,便将他移回旅店进行休养。
墨寒殇虽然看上去活蹦乱跳的,但经检查发现,他的筋脉多处损伤,有断裂的风险,并且身上的伤口多为贯穿伤,要好好静养,于是将他留到了医馆,做进一步检查。
秦枭留在了墨寒羽身边,坐到原本属于墨寒殇的床铺上,看了墨寒羽一会儿,见他呼吸平稳,便和南宫化雪闲聊起来。
“啊,知道啊。”南宫化雪摸着怀中的小蜜,眨了眨眼。
“……你不介意吗?”秦枭眸光晦暗。
“这有什么介意的。”南宫化雪不甚在意地笑笑,“他伤怎么样?”
“只是精神有所创伤,并无大碍。”秦枭看了眼墨寒羽。
“嗯……”南宫化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打量着墨寒羽,“长的确实……很不错。”
哪怕是对他有所偏见的南宫化雪,也没办法昧着良心说他长的一般。
秦枭:……
秦枭无奈摇了摇头,将方才发生的事同她说了:“那个袭击的人……应该和墨泽有些渊源。”
南宫化雪的注意力却没在这上面:“你说你们见到王霁的儿子了?”
“是,怎么了?”秦枭见她问这个,眸光微动,看向她。
“王霁可是将他那儿子藏的很深啊,他怎么会轻易说自己的身份呢?”南宫化雪不理解,“就算脑子缺根弦,跟了王霁那么久,也不应该一点心眼不长啊……”
“……话说,你真的不在乎吗?那个孩子。”秦枭说着,盯着南宫化雪的脸看,想从她脸上看出端倪。
南宫化雪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无奈:“你知道他儿子多大吗?”
秦枭:“十五岁。”
南宫化雪:“王霁今年二十二。”
秦枭:……
秦枭:懂了。
秦枭扭过头,拨开云雾见明月了属于是。
南宫化雪还在解释:“我觉得……无论怎么说,7岁的孩子生娃都太过惊悚了。”
“更何况怀胎十月……6岁。”南宫化雪嗤笑一声,“毛都没长齐吧?”
秦枭:……
王旭熠回到书桌前,缓缓坐了下来,想到方才,心有余悸,不禁握了下颈上的长命锁。
秦枭……
墨寒羽…
王旭熠垂眸,眼中光影闪烁,思索着什么。
他当然知道那两个小孩的身份。
白发蓝瞳,墨寒殇的弟弟。这两个条件加在一起,一眼就能认出其身份。
他是有意和他们接触的,王霁肯定能看出来。
父亲……
想到王霁,王旭熠的眸色又深了些。
他的母亲原是梦香楼的花魁,父亲则是王霁的小叔。根据母亲所说,似乎和父亲感情很是浓烈,但他从未见过那个男人。
母亲生下他,就是为了让他帮她寻回男人的心。在他记忆最初,便是母亲不停的念叨,告诉他要听话,父亲总有一天会来接他们的,一定会的……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指甲总是深深嵌在他的肉里。
王旭熠一开始也相信过,也深深地盼望过父亲会有一天笑着迎接他们母子回家,会像他在街边所看到的父亲一样,将他举过头顶、抱在怀中、温和地抚摸他的头……
但这一切都只是自己和母亲不符现实的奢望罢了。
母亲因为生他消耗了很多精力,对楼中来说已经没有多少利用价值了。所以明明只需要一颗五枚银币的回香丹就能治好的身体,硬是在一天又一天的消磨中拖垮了。
而他,作为花魁诞下的孩子。他的容貌并不差,作为那个男人的血脉,无论何时都能完美隐藏自己的感情,控制自己情绪,是他与生俱来的本事。
因为母亲无法为楼中创造更多的价值,所以他需要帮忙端茶倒水,对着朝那些客人卖笑,就算面对母亲越发差劲的身体,他也能笑着积极安慰母亲,总会好的。
总会好的……吗?
有些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只是一个欺骗自己的理由。
他盼望着,那从未谋面的父亲会像天神一样降临,来拯救他和母亲。
但希望破碎了。
他从客人们的嘴里听到了父亲的名字。那个男人,原来早就有了妻子,也已经有了孩子。
他不会来的。
在听到的那一瞬间,他是发懵的,甚至无法理解客人的话。
本能让他维持了自己的笑容,天性让他很快清醒过来,消化接收掉这一消息。
他没有告诉母亲,这会让她的身体恶化。
这一年,他6岁。
觉醒属性,是成为炁修的基础。
炁修,很厉害,活的时间也会很长。
但他们这种地位低贱的人,是没有人在乎的,自然也没有炁修肯来为他觉醒属性。
他仿佛深藏在光鲜奢靡的阴影之中,见不得光的萌芽。
母亲还是走了,在一个雨夜。
听说母亲和那个男人的初遇也是在一个雨夜。
他看着母亲的尸体,面无表情地想着。
女人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般。虽然看着有些憔悴,但依稀能看出曾经美艳动人的影子。
楼中与母亲交好的其余人为她凑上了棺材钱,帮他安葬了母亲。
自那之后,他便一直浑浑噩噩,循规蹈矩着之前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他再次听到有关那个男人的消息,却是他的死讯。
他被人杀掉了,连同他的妻子一起。
那个人,就是如今王家的家主。
他得知了这个消息,也只有几秒钟的动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左右他和那个男人除了血脉外没有半点关系,便没必要为了那个男人伤感。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他就见到了那传言中的人。
那也是个雨夜。浑身散发着冰冷戾气的青年优雅地坐在自己面前,周围的下属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跪伏在地,恨不得将头埋在地底。
面前之人散发的气息让他止不住颤栗,森然的杀气漫布于四周,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难以形容的恐惧将他团团包围,窒息感犹如蟒蛇般紧紧缠绕在他的咽喉,甚至令他不敢起半点反抗的心思。
他能感到有两束冰冷的目光照到了他的身上,上下打量着,却不敢抬头确认,甚至不敢去看面前人所穿着的衣服。
“知道你爹是谁吗?”
面前人终于开了口,声音出乎意料地青涩,语气平淡,如寒风般轻轻吹过他的耳旁,冻的他颤抖不止。
“不……不知道。”
感受到此人身上传出的杀气,出于求生本能,他逼着自己抬起了头,冲那人露出了至今为止最无辜茫然的笑,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般傻傻盯着他。
“我母亲从未和我说过。”
他尽可能让自己表现的傻一些,懵懂一些,让面前人相信自己不会对他造成威胁,希望能饶自己一命。
拜托了……
实际上他也并不认为自己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甚至不配站在他的面前。
他不明白为什么此人会用打量的眼神看自己,但此时并不是想问题的时候。
他盯着面前人的脸,发现此人出乎意料的年轻。
那张脸精美无比。用它的人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锐利如鹰的眼眸仿佛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让他的心脏仿佛被双无形的手掌用力捏紧一般。
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他的神经,他能看出这个人不久前杀过人。
杀人……这种事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他只能愣愣盯着他,装疯卖傻地冲其微笑。
他在观察他,他在衡量他。
“那你母亲呢?”那人再次开口,眼神朝下,施舍般垂下几分目光。
“已,已经死了。”
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他祈求般望着眼前之人,希望他给自己条活路。
经过这短短几句话,他已经知道了来者的身份。
他就是当今王家之主,王霁。
王霁听到他的回答,眸中没有一丝波动,似乎早就知道了。
也是,以他这种身份,他们母子在他眼里跟透明没什么区别。
“知道我是谁吗?”王霁靠在椅子上,继续问他,一副慢条斯理悠哉悠哉的模样。
周身压着的气息缓了些,也能令他喘了口气。
“不,不知道。”
他眼也不眨,直直盯着王霁。
王霁漫不经心地翻看着身边人递上去的纸张,不知道在看什么。
空气犹如凝固一般,大气不敢喘一声,只能战战兢兢地看着他,等待猜测那无形的斧刃何时落下。
“呵。”
忽然间,一声轻笑打破了这压抑的气氛。
他看着王霁,想不明白他怎么突然笑了。
王霁闭了闭眼,重新垂下了目光。
“我是你爹。”
……
……?
……什么?
他愣住了,呆愣许久,都没有理解王霁的意思。
向来聪慧的头脑突然停止了转动,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思考消化的能力。
王霁抿唇轻笑,在他茫然的目光下将纸张团成一团,随意扔在不远处的水盆中,看着他:“听不懂我的话吗?”
“不,不是……”
他本能性回答,又本能挂上了笑:“我只是……有些激动。”
“我叫王霁。”王霁没有理会他的说辞,自顾自道,“记住这个名字。”
“是……”
他重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