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州,魏王府。
魏王朱麒望着窗外的秋雨,暗自神伤,高贵的气质中夹杂着一丝伤感和忧郁。
难道我元武皇帝一脉,真的受到诅咒了吗?
元武皇帝三子。
皇伯永康皇帝驾崩,无子。
传位二伯赵王,当今永正皇帝,亦是无子。
魏王素,早薨,子朱麒继魏王位。
而今,元武皇帝一脉第三代,仅有自己一人。
他十五岁奉旨成婚,迎娶昌邑侯嫡女为魏王妃。
他夫妇鸾凤和鸣,甚为恩爱。
去岁五月,魏王妃显怀有喜,传至京城,当今圣上大喜,各种赏赐有三艘大船之多。
还专门派了三名御医专供魏王府。
从这也能看出皇帝这位二皇伯对魏王这个堂侄有多么的喜爱和重视。
船未至汴州,便生噩耗,魏王妃小产。
今三月,魏王妃又显怀。
八月,中秋刚过又小产。
魏王妃两年接连流产,若再流产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一想到这,朱麒都感到浑身冰冷,那股撕心裂肺之感,再次席卷而来。
“殿下。”
微胖太监小心翼翼走上前,轻声道:“任太医他们三人会诊说,经过这几天调理,王妃身体好转不少。”
“好,如此甚好,一会挑些赏赐给三位御医送去。”魏王朱麒听了,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伤感、忧郁的情绪缓解了不少。
“好几天没作诗了。”望着窗外的阴雨,他突然来了雅兴。
随口便吟出了一首诗。
响送秋声夜雨长,朝来添得几分凉。
廉纤乍润蔬畦绿,淅沥频霏菊蕊黄。
暗锁远岚疑是雾,寒侵晚圃却非霜。
凭阑眺望增吟兴,一幅颠生画渺茫。
微胖的太监像往常一样,先露出震惊神色,而后又露出少许疑惑,而后再恍然,继而狂喜。
短短的眨眼功夫,他的神色已变幻多次。
赵麟若在此的话,定会夸他演技精湛,直接给他颁发奥斯卡最佳表演奖。
魏王朱麒十分享受吴大伴的神色变化。
“你上次不是想要一首诗吗?本王这首诗就赏你了。”
微胖太监感激涕零,连忙跪谢。
魏王朱麒手书结束,突然想起了什么:“赵麟快来府城院试了吧?”
“是的,王爷,应该快来了。”微胖太监一愣,笑道:“若不是秋雨连绵,这些时日的府城应该十分热闹。”
魏王朱麒点了点头:“很好,希望他此次院试,不要辜负本王的期许。”
“赵公子天资聪颖,定不负殿下所望的。”微胖太监似乎又像似想起了什么:“殿下,奴婢刚才出府送三位太医,似乎听到府外有人在议论赵公子。”
魏王朱麒一凝,神色极为不善:“哦,难道又有人诋毁他了?”
“不,不是。相传他最近写的两首诗词,似乎很不错。”微胖太监把所听到的有限消息,透露了出来。
“哈哈,他会做诗?”魏王朱麒大喜过望,自信满满道:“快,去把他两首诗词都抄写回来,本王先看看他的水平,到时也好教他。”
一直以来,他都遗憾那赵麟不会作诗。谁知,此人竟还给他带来了意外的惊喜。
这下他们所有的爱好都一模一样了。
“已派人去抄了。不过奴婢认为赵公子虽才华横溢,却还是不能与殿下您相比的。”微胖的太监见主子心情大好,也长出了一口气。
那赵麟果然是福星,每次都能给殿下带来意外的惊喜。
微胖太监想了一下,又禀报了另外一件事:“殿下,去往祁县调查的人回来了。”
魏王朱麒神色一动,难道又是一件喜事:“快说,可有姊姊下落?”
微胖太监神色黯然,摇了摇头:“李维救走襁褓中的郡主后,应该改名换姓,隐居了起来。祁县十年前,又重修定过户籍,老旧户籍早已销毁。”
一句话概括,所有线索再次中断。
朱麒听到这,颓然坐到了椅子上,双眸泛红,喟然长叹:“父王临终前,曾懊悔不迭,叮嘱我务必寻回姊姊。”
“本王无能,至今依然使明珠蒙尘、姊姊流落民间。”
微胖太监见主子又伤感起来,忙劝慰道:“殿下,勿要忧虑,祁县并不大,我们秘密派人挨村寻访,早晚会有结果的。”
“不能指示当地官府去寻找吗?”朱麒有些烦闷,露出一丝急切。
微胖太监连忙劝慰:“殿下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此事牵扯到魏王府的秘闻,暂不能公开。杨公从西北来信,一再提醒殿下——不争为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魏王朱麒神色沮丧,不再意气用事。
他知道杨师的意思,那就是若公开此事,京城那边定会向魏王府泼脏水,借父王身上的污点,来攻讦他。
哪怕有当今圣上的爱护,可能也抵挡不住。
与对方的那庞大的联合力量相比,魏王府所能依靠的力量,就如孩童一般弱小。
唯有表现的淡泊、无争,方有机会。
若杨公在身边就好了。
杨信杨公师,曾辅助两代魏王。
永康帝三年,魏王朱素就藩汴州。
对于这个幼弟,永康帝疼爱至极。
不但把中原最为富庶之地给其做了藩地,还赏赐了大量的财富,甚至藩属的三卫,都要比其他藩王多的多。
同时,还从二甲进士中遴选出德行俱佳的杨信为其长史。
魏王朱素因为皇兄的娇惯,为人放荡形骸,骄纵淫欲。
好在长史杨信乃品性耿直、高洁的谦谦君子,采用各种“谋略”劝谏魏王素。
数年后,魏王素便成为大周诸藩中有为的贤王。
受汴州当地的风俗的影响,再加上一直无子,魏王素开始崇信佛法。
当王妃身怀有喜,其崇佛更为痴迷。
时常请一些所谓的高僧坐而论道,彻夜不眠。
若仅是这样,倒也不会与长史杨信决裂,直到魏王素受妖僧谗言“双生胎必溺其一”。
魏王素悲痛万分,秘密指示身边忠诚太监,溺杀龙凤胎女儿。
王妃听闻此事后,令家将李维救下襁褓中的郡主,逃之夭夭。
魏王素派人追杀,最终还是被其逃遁而去。
返京归来的长史杨信听闻此事后,带着王府的卫士,诛杀妖僧十八人。
同时,上书朝廷以未辅助好魏王为由,请求辞官。
朝廷不允。
长史杨信装病隐居,拒不履长史职责。
魏王素三番去请,均被拒绝门外。
永康帝无奈,只得召回杨信,任礼部郎中。
又八年,魏王素薨。
杨信感念过往旧情,上书朝廷,毅然放弃礼部大好前程,再次奔赴魏王府充任长史,负责教导八岁魏王麒。
士林听闻此事,皆称颂杨公高义,有古君子之风。
新帝永正皇帝感叹不已,亦嘉勉之,加礼部侍郎衔。
数年来,杨信以长史身份,主管魏王府大小事宜,同时悉心教导魏王。
今春,朝廷突然下旨,迁魏王府长史杨信,任陕甘布政使。
一直无忧无虑的魏王麒,首次感受到与亲长别离的苦痛。
这种离别苦痛,比八岁父王薨逝,还要难受几分。
好在杨公时常来信勉励、教导,让他重拾开朗、自信。
如今听闻杨公又有来信,愁绪的心情好了少许。
“快拿来与本王看看。”
苏府。
豪华府邸,内有别院。
别院外,南北十六府的总掌事,或稳如泰山,或诚惶诚恐,或若有所思,矗立在那等待着大小姐的质询考功。
很快,济州府房总掌事,耷了着脑袋,哭丧着脸走了出来。
显然这位苏大小姐的表叔,没能通过一年一度的质询考功,连总掌事的玉绶都被收回去了。
如此反复十余个总掌事,进进出出,接受考核。
通过者,欢欣鼓舞。
失败者,神色哭丧,如行尸走肉一般,踉跄离去。
很快,场中就剩下一个人了。
一个红衣妩媚婢女,款款走出拱门,巧笑嫣兮道。
“临安府孙总掌事,大小姐有请。”
一个气质雍容有度,镇定如常的中年人向那红衣婢女拱了拱手:“有劳了,红袖姑娘。”
“孙总掌事,客气了,这都是应该。”
红衣妩媚婢女,轻轻一笑,走在前方带路。
气质雍容的中年人亦步亦趋,目不斜视,跟在后面来到了别院。
院内,走廊上摆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张白纸。
那位雍容中年人,看到这一幕微微一愣。
大小姐今年又别出心意来考核了。
“孙总掌事请坐,上面有些问题,你可以先看下再做回答。一会小姐会质询你一些问题。”
“好的。”
雍容的中年人,依言坐下,看了一下白纸上的问题,开始思忖如何应对。
片刻后,清冷的声音透过窗帘,从屋内传出。
“孙总掌事,临安府总收益递增了三成,父亲和我都很欣慰。仅三年,你就成长到如此地步,足见你的才能。”
“老爷和小姐的知遇之恩,从不敢有一日忘却。”
两人一番客套之后,就步入了正题。
这位大小姐如往年一样,熟知临安这一年来所有大小事务,从人员的配置,商品的供给,再到支出,一毫一厘,都说的分豪不差。
甚至,她连临安府分会盈利上升的原因,也总结出了数条之多。
而且,每个问题都能一针见血,指出要点,无丝毫的拖泥带水。
苏氏商会,十六府的总掌事,每个人可谓都是才能卓着,见识不凡之人。
可每年回汴州,接受咨询考功都会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为何?
就是因为苏诗诗这女娃太恐怖了。
几乎每年都有那么一个两个总掌事栽跟头,从而被没收玉绶。
…………
孙总掌事坦然走出别院,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不过一阵秋风吹过,他感到了后背凉丝丝的。
别院内,绝美宫纱少女走出房间,吩咐一旁的娇憨婢女道。
“通报十六府分会,孙总掌事,考功——甲等,赏白银三千两。”
“是,小姐。”娇憨的漂亮女婢,慌忙吩咐下去。
一旁的红衣妩媚女婢,见小姐终于忙完所有的事务,便邀功似的道:“小姐,今天汴州流传起两首千古佳作来,你猜是谁作的?”
苏诗诗绝美的容颜上,透着惊喜:“千古佳作?可曾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