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容辞坐进轿子里,揉了揉眉角。
今日陈叔临送来的密信更是让他确定了之前猜测,那莫名失窃的库银只怕是去了最不该去的地方,这般查下来,当真步步凶险,步步心惊。
而越景那老狐狸位高权重,更是不会轻易露出马脚,实在叫人难办的很。
一边想着,便觉得有些困意,迷迷糊糊不知怎的竟睡了过去。
身下颠簸难耐,柳容辞在睡梦中皱了皱眉,慢慢睁开眼,却发现还在轿中,这所走的路却似乎异常崎岖,而自己全身疲软无力,竟连起身跃轿而出的气力都使不上。
察觉不对劲,勉力挑开帘子一看,便如当头一盆冷水浇灌下来,这左右路上杂草树木参差横生,荒僻无人,显是郊外山路。
柳容辞心中苦笑,千防万防终究还是落了人家的圈套,此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条小命怕是要交代了。
行到一处空地,就听有人叫停,轿辇一落地,柳容辞便被人拉了出来,却是双腿无法使力,一下跌倒在地,顿时尘土飞扬,呛的他连连咳嗽。
那领头的黑衣人蒙了面,冷声道,“我等不过是拿钱办事,这位大人,到了阎王面前可千万别将这笔账算到我等头上。”
那人见他既不求饶也不惊慌,似与以往那些官员不同,不由有些好奇,便上前揪起他的衣襟将人提了起来,道,“老子跟你说...咦?”
这强人微微一愣,当官的他见得多了,却从未见过这种皮相的官。
于是,话语中不自觉已带上了几分轻佻的口气,“呦,这趟买卖干得值。”
柳容辞心道这回死定了!可怎奈浑身无力,眼看是躲不开这贼人的手指。
那人回头看了眼众兄弟,谑笑道,“杀了真可惜,兄弟们,我们把他手脚废了毒哑买到肉行子里去怎么样?说不定还能小赚一笔。”
浮生斋那种算正经艺馆,而二等的窑楼妓院,也算是有规矩的,食客也不敢随意放肆闯出祸事来。但人性欲壑难平,达官显贵中不免个别有些特殊癖好的,也有门路。这肉行子里调教买卖的俊男美女,大多来路不正,也没可能活着逃出生天,因此就算出了个把意外,给行子老板一些钱让帮忙处理了也就是了。
经营这种买卖的渠道,俗称肉行子,官话叫“月行”。
后面一人也笑,道,“左右要死的,死前哄着哪家贵妇将女高兴,也算是阴德一件。”
“哈哈哈...”众人一听,顿时一阵哄笑。
柳容辞心中将这人的祖宗十八辈问候了个遍,欲哭无泪,心中苦道,难不成今日我柳容辞不但要丧命于此,而且落得个晚节不保,不知道身后世人要怎么评价与我,师父他老人家岂不是得气死。
可是...勉强伸了伸手,柳容辞彻底奔溃了,现在自己的力气连一只蚂蚁都捏不死。他边弱弱挣扎边急道,“喂,这位兄弟,你不如直接一刀杀了在下,在下发誓,到了阎王爷那儿绝不告状。”
反正也不知道怎么告,无名无姓无长相...
又尽力象征性的喊了两声“救命”之后,柳容辞仰头望天,绝望凝噎!
“吵死了,安静些!”
就在柳大人认命闭眼欲哭无泪的时候,一声极淡的声音如是说道。
那强人一惊,忙起身一看,只见几米开外一块大青石上,一青衣束发女子,正背向而坐,不时拿起手中酒壶饮两口,竟视他们这群人为无物。
柳容辞也是一愣,这许多的人竟没有发现此人,可见其武功深不可测...不由心中一阵狂喜,犹如重生再造,竭力冲那人喊了一声,“大侠!救命!!”
那人举着酒壶的手不由一顿,缓缓转过身,淡淡道,“大侠?你叫我?”
柳容辞连连点头。
这女子长相颇为英气,头发简洁利落的竖起,只在右首发间别着三枚醒目的青色枫叶状发夹,两道眉毛更是如刀般锋利,美得邪气得很,这时见柳容辞一笑,不由一怔,跳下石头,不急不缓的走过来,盯着柳容辞道,“你要我救你?”
柳容辞再点头——此人果真功力不弱,必是高手!
那女人又愣了愣,随后慢吞吞吐出一个字,“好。”
之后柳容辞张大了嘴,他躺在地上,视野不宽阔,不知那女人怎么动了一下,就见一个青影瞬息错变在一群黑衣中,然后几声短促的惊叫之后,尸横满地...
僵硬的转过脖子看了看已经站到自己身旁喝酒的女人,柳容辞艰难的咽了口口水,敢情...她连酒壶都没放下...
那女子对柳容辞纠结的表情视若无睹,蹲下身按了按他手腕,微一皱眉,道:“你中了软经之毒?”
柳容辞苦笑,“看来正是。”
女子略一点头,“一时解不了。”随后不待柳容辞回神,一把扛起他就向林外走去。
柳容辞一惊,却想到自己的处境也别无他法,只能干咳两声,为了掩饰尴尬问了句,“阁下...可否告知姓名?”
半响后,女子淡淡道,“杨碧。”
“!”
杨碧?!
江湖邪教血刀门的左掌使杨碧?!苍天呐!江湖上可没说过杨碧是个女人啊!!
柳容辞眉角挑了挑,神色很复杂很复杂。
...
贺奔躲在屋顶上,先是看见柳容辞进了秋岚殿,后边跟着个青衣人。
搔了搔头,贺奔有些纳闷,柳大人看着似乎不同以往的狼狈,而这青衣人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气势,便是远远的,也让人觉得心底一凉,压迫感十足。
正摸着下巴疑惑,却见那青衣人忽然抬起头,分明是发现了自己。对上她的眼神,贺奔只觉瞬间置身冰窖,手脚沁出冷汗。
好半天回过神,贺奔倾身一看,柳容辞和那青衣人已经进屋了。
吁出一口长气,贺奔擦擦额头的冷汗,心说这青衣服的女人究竟是什么人,怎么感觉如此可怕。
“当真?”赵元冲听完柳容辞一番讲述,也是微微吃惊。越景当真如此明目张胆,如今打草惊蛇,想必这老狐狸更是不肯随便露出马脚了。
柳容辞手指抵着下巴,微一沉吟,顺手拿起一旁客几上的清茶,道,“我倒不觉得越景有这么大的胆子,定是幕后有人操控,他也不过是个棋子罢了。”
“嗯。”赵元冲点点头,并不作答,却将柳容辞手中刚拿起的茶杯夺回。
柳容辞手中一空,一怔,抬眼看他。
赵元冲道,“这茶,是送行的,凉的很。”
柳容辞瞧他眼色,省得,此刻旁人在场,于是再不言语此节,只道,“只是如今...怕是更不好查下去了。”
赵元冲笑道,“未必,知道你还活着,只怕夜里睡不着的大有人在,让他露出马脚并不难,难的是...保不齐他们还会对你下手。”
柳容辞咬咬下唇,道,“暗箭难防,属下有时确实疏忽了。”
“不如...贺奔!”
赵元冲话音刚落,便有一人从房上跃下,跪地道,“殿下。”
“这是贺连的胞弟,贺奔。论武艺,与贺连倒是不相上下,人却要比贺连更机灵些。不如往后让他跟着你,护你周全。”
“不可,如今殿下这般处境,贺奔不可离身。臣...”
正在这时,贺奔忽觉后背一寒,还未起身,便听一个声音淡淡道,“他护不了你,你跟我走。”
贺奔立即警觉,“站住!”
赵元冲对贺奔摆摆手,示意他不必紧张,看了眼这闯进来的女子,不由一惊。
虽然是个女子,却目光如炬,眉峰上扬,浑身一股傲然凌冽之气,好一个妖艳傲世的女魔头!
“杨姑娘!”柳容辞扯住杨碧衣袖,将她拉后,对赵元冲道,“殿下勿怪,杨姑娘潇洒随意惯了,并无恶意。”
“无妨。”赵元冲挥手让贺奔退下,笑道,“这位姑娘端的好气魄,叫人好生敬佩。”
杨碧看他一眼,艳丽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只管转身对柳容辞道,“你跟我走。”
柳容辞一惊,有些尴尬,“杨姑娘!殿下面前休要瞎说!”
“我认真的。”
“...”柳容辞几乎无地自容。
“咳咳。”赵元冲干咳两声,生硬的岔开话题,“今日叔临成婚,你赶不上喜酒,贺礼可送去了?”
“送了送了,不多不少,两包花生米,祝他早生贵子。”柳容辞点头,挠腮帮子,支支吾吾。
赵元冲瞧着他,贺奔也瞧着他。
柳容辞,“花生米怎么了?都是粮食!还是从我的酒伴里省下来的!”
赵元冲,“...杨姑娘你刚说什么?”
柳容辞,“...”
杨碧见柳容辞依旧左躲右闪,便转身对赵元冲微微做了一礼,弄的赵元冲竟莫名有些受宠若惊。
“二皇子,民女自会保护柳大人万无一失,就不劳二皇子费心了。”
赵元冲看了看柳容辞一脸憋闷样,正襟道,“有姑娘护着容辞,我自然放心。”
杨碧点点头,遂一拉柳容辞胳膊,转身道,“走。”
柳容辞甩又甩不开,急得干瞪眼,边被拉着向门外走边对赵元冲道,“殿下,臣先告退,那件事臣和陈大人会接着查下去,殿下一定保重...”
直到被拉出秋岚殿,被杨碧揽着腰神不知鬼不觉的“飞”出皇宫,柳容辞似乎还能看见赵元冲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于是越想越气闷,一把甩开杨碧的胳膊,“多谢杨姑娘救命之恩!男女授受不亲,在下告辞了!”
杨碧拍拍衣角,挑起嘴角微微一笑,“不必言谢,我自然不会让我的人吃半点亏。”
柳容辞双手护己,动作有点粗鲁,“我不是你的人!我和血刀门不会有半点关系!”
杨碧似笑非笑。
柳容辞打颤,面对一个姑娘家,修养都没了,“柳某的生死存亡就不劳烦旁人了!我是正经人,杨掌教你放过我!”
“我愿意,我很喜欢你。”
“......”
放下这两人的纠缠不清先不提,且说赵元冲送走了柳容辞,回身又拿起方才柳容辞放下的“凉茶”,唇角弯了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