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进了允州城,马车一直行到城南柳树荫林背面的一座屋房相连鳞次栉比的大宅子后门停下。
方才路过这宅子正门,谢玿瞧得清楚,高门匾额上有几个大字,曰“曲学求道”,意为“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求道之路亦曲折无际,非心志坚毅者不可达。”
她心中一动,才知是临安“曲学阁”的分院。
自正门始,马车又缓缓行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到得后门。谢玿不由咂舌,可见曲学阁可纳天下士子之言不假,哪怕只是分院,规模也如此宏大壮观。
那后门前早已有人等候,见马车行来,候着的两名护院将门槛拆了,马车径直驶进了院中。
不想这曲学阁前门处隐隐还能听到读书练武之声,后门处方圆数里竟静谧清幽。谢玿随口道,“我到没想到你说的友人处所是这曲学阁?”
赵元冲正要答话,只听马车一个男子声音道,“公子一路辛苦,老夫拜迎。”
赵元冲于是只向谢玿点点头,先行下了马车。
谢玿好奇的挑开车帘一角往外瞧,见说话的是一个头戴书纶巾的五十岁上下男子,须发整齐,观之气度盎然博学多览。
这男子名唤杜如衍,乃是曲学阁允州分院的院长,也是曲学阁阁主鸿傅的嫡传首座弟子。
赵元冲忙虚托起杜如衍平身,道,“杜先生多时不见,一向可好?”
杜如衍欠身拱手,“托公子洪福,一切顺利。”
赵元冲点头颔首。
“公子。”
此时,忽听得一个柔婉女声传来,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那女子已走到近前。
“腹有诗书气自华”大约说的便是这类女子吧。只远远观之便觉这女子温婉雅致,近前一看,更觉面貌秀丽柔美恬静,她穿着一身浅碧色长裙,头上各类钗环簪花搭配得当,此刻更衬得她如同一株亭亭玉立的兰花,令人见之心旷神怡。
这女子正是鸿傅老来所得的一双儿女之一,鸿柔。
鸿柔眼中波光脉脉,瞧着赵元冲,口中又婉转柔情的唤了一声,“公子。”
赵元冲向她浅浅一笑,算作回应。
不过一个再平常再浅淡不过的微笑而已,鸿柔眸中一喜一动,似十分感怀。
谢玿早就放下了帘子,这会儿听见车外人声,想再挑帘看看,却犹豫再三,还是放下了手。
正当此时,马车门帘被人撩开,却是赵元冲,“阿玿,下车了。”
他伸手,谢玿自然的握了他手,矮身探出,跳下马车。
她站定了一抬头,只见鸿柔也正浅笑着看她。谢玿不由一怔又一叹,心中直道好一个仿佛空谷幽兰的标致美人。
赵元冲向杜如衍和鸿柔直截了当道,“谢玿。”说罢,又向谢玿一一温声做了介绍。
谢玿微愣。他竟然说的是“谢玿”,不是“谢冲”,那这些人也必然知道他是“赵元冲”了。
她心中所思转动片刻,对杜如衍这名动天下的学士作礼问候,却在动作时将这礼做成了女子之礼。
赵元冲瞧见这礼道,自是浅笑扶她,眼中满是爱怜与喜悦。
再看杜如衍与鸿柔,知晓了她是谢玿,见她行了女子之礼,也并未惊讶,笑着回了一礼后,鸿柔更是执握了她双手,道,“舟车劳顿,不比这些不知疲累的武人粗汉,来,我带你去梳洗休息,换身衣服。”
谢玿只觉她双掌冰凉软腻,被她握着,听她温柔软语,说不出的舒心感动,蓦地就想起了早逝的谢瑱,不由鼻中微酸,脱口而出,“鸿柔姐姐...”
鸿柔见她天生眉色带翠,齐整秀丽兼有英气,唇不点而红,大眼如水杏,顾盼神飞,似也是十分喜欢,笑着牵了她往院中走去。
赵元冲看着她二人背影,一直含笑的面容却忽而轻微蹙眉,似有忧虑。
杜如衍看见了,对着那两人远去的方向喟叹一声,赞道,“家师家学渊源,教出来女儿更是无缺无憾,师妹果真乃妇德女修之范。”
赵元冲眉间却忧色更甚,只答道,“论妇德,柔儿自然是闺妇之最。”
话毕,二人也正色交谈着往院中去了。
辰良怜音等人自然也熟练收拾,各自修整忙活去了。
众人到曲学阁时,刚过未时,赵元冲大约有要事在身,谢玿换好衣服只等到申时饭点,也未见得赵元冲一面。
她不及等待,便由怜音跟着,在阁中名唤腾鹤院与锦樊院的地方四下走动,顺道来寻人。
这腾鹤院与锦樊院平日学士夫子必不会过来,锦樊院靠近西侧,除鸿家师兄妹外,也只住些供曲学阁差遣的闲人。而腾鹤院位于东首,倒是像专门给赵元冲准备着的,谢玿看了看,一应物事似是按着赵元冲的习惯安置摆设。
她心中有惑,便问怜音。怜音怔了怔才笑道,“以前殿下出京外巡,与杜先生相识后颇感投缘,前几次殿下寻访路过,住了多回,留下些痕迹旧物当然也是应该的。”
谢玿瞧了瞧她,垂眸默然,转身继续走。
怜音追在她身后,又道,“谢姑娘,殿下过去外巡之时,常住在此处,曲学阁广聚各地各国的饱学之士,殿下也是为召纳天下之言,并揽四海之闻。”
谢玿听罢,停下脚步,回头对她一笑,“你对我解释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皇帝,即使过去他私下做了什么,我又不会猜忌堤防他,何况...”
怜音一愣,因为她本一直端详着谢玿,却见她忽然收了些笑容,竟好似替赵元冲可惜难过,又说,“何况他处境不好,即使做个王爷臣下,有这些人相交,他也过得顺遂安稳些。”
有些事,赵元冲倒没有瞒她,原本瞒也瞒不住。
怜音心内却并没松快,她内里愁云密布,面上却明朗言笑,“是我多心了,看来姑娘的心是全给我家殿下的,凡事也总盼着殿下这边安好。”
谢玿秀眉一挑,道,“他如此坦荡带我住进来了,我却还介怀他那些本是用来保命安身的无奈之举,岂非不配要他。”
怜音听到那句“不配要他”就觉得肚子又开始痛,忙连连摆手,冲她赶紧道,“姑娘我求你...可莫再说了,前面有人过来了。”
那正从腾鹤院厅堂走出来的数人,有男有女,并不笑闹,皆一本正经面色肃然,观之衣着打扮,显然不是市井之流。其中,须发微白有之,器宇轩昂风华正茂亦有之,还有一人竟是个女子,只是素衣荆钗,寻常的很。
那几人向院外走来,正巧与往院中而去的怜音两人遇上,为首的一个皂衣青年认出了怜音,拱手道,“怜音姑娘。”
怜音对他点头微笑。
那男子起身,却瞧见了一旁的谢玿,顿时一愣,竟似呆了。
他身后几人也随他看去,一望之下,不觉也是微愣丢神。
世人常说仙子下凡倾国倾城,但那样绝世的容貌却终究各有所悟,谁也说不准究竟好看到了哪种程度,但见了面前这姑娘,众人竟不约而同在心内叹了一声。
众人瞧见了这忘俗出尘的姑娘,一时忘了说话走路。怜音看着众人,轻咳一声,对众人道,“这是公子的...额,家眷。”
那家眷二字被谢玿听见,横着眼看怜音,却被她暗地里饱有深意的一笑弄得粉颊生晕。
而众人听罢,却一凛回神,皆拱手欠身,竟对谢玿十分的客气,也不敢再抬头瞧她。
谢玿一时手足无措,只得向众人匆匆一礼,逃也似的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