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益京,若真问陛下最近几天在做什么...
陛下最近差点被谢玿气死!他手上抖着军报,扔出去,想想又不对,再让辰良捡回来。
谢玿那时说的话,居然不是一句玩笑!她居然真的从北境入襄垣纳了楚都。所以说,这小王八蛋从那时候起就盘算着这回事儿了?
算算时间,此时也快返朝了。算了,回来再找她算账。
他匀气落座,端起茶盏拨盖饮茶。近日皇帝陛下肝火颇为不寻常,普通的茶水已经被辰良换成了它物——半杯红白掺杂的甘味药材。
辰良好容易看赵元冲喘匀了气,正要劝他罢手歇息。却听外奏报,说是都察院都御史陈叔临回来了,霍衣霍大夫也回来了。
赵元冲“噔”一下坐起来,不待通传就往外走。
陈叔临督巡地方州县将近一年,早有大事小事写报上呈,也有说不完的话此时御前当奏,自不必多提。倒是霍衣,委实是意外之喜。
许久未见,陈叔临倒养的丰腻细致,霍衣却有些满面风霜之感。
赵元冲看着他,眼里尽是不言之语。
霍衣迎向皇帝目光,半晌,摇摇头,目有悲色。再看他袖口内衬露出来的一截麻布,原是尊师早已驾鹤西去。
不知为何,蓦地,赵元冲心下竟漏跳一拍,那空洞的心脏停顿感来得没缘由,却让皇帝惊出了一身寒意。
拉扯神思,他理智回位后,暗道请霍衣师尊出山本就是以防万一之备,无妨,无妨。若真有万一,还有霍衣和邱子明在侧。更幸者,大约那小王八蛋说的是真话,当真越惜秋医术了得,早就药到病除。
反正,归期已近,等她回来,叫霍衣一探便知。
如此一想,皇帝心下倒也宽适了,又言语抚慰了霍衣几句,便叫他休歇去了。
陈叔临与皇帝深聊至中夜,不能罢毕,待至天现灰白,皇帝倒还精神,陈叔临反而哈欠连天,谢过圣恩,在下偏殿倒头一趟,就睡着了。
辰良心内闷笑,陈大人出京时还是个疏朗青年之态,回来竟有些发福体胖了。
陈叔临也算劳苦功厚,皇帝自不介意,连稍后上朝,也未叫人搅扰,留他睡沉了去。
可恰是今日早朝,陈叔临不在,听闻正都御史归朝、劳碌了大半年的副都御史也告假娶妻去了,于是都察院上位审驭者空缺,就出了洋相。
那都察院下属十三道的监察御史中有个叫覃实的,老爹是个很会“混事儿”位高权重的前朝旧臣,在位时无多大功绩,偏会“混”人际,因此也就无甚大错,在新朝改制中“活”下来以完身退休了。
这覃实分明是个二世祖,在老爹的庇护下去三司外贸署跟学镀了层金,就在都察院最舒坦的位置安了职。跟学,顾名思义,就是跟在实干者身旁打杂,顺便学点东西。
可这人一向自命不凡得很,三邀许青绨被拒后,听说了许青绨慕上之事,便借着肚子里那点不多的文墨在酒友间传述圣上私幸臣下之名,可怜许青绨,博闻强识真才实学,莫名其妙冠上了佞臣的黑帽。
而对天子圣上,覃实虽不敢明讽,但暗里实是妒恨鄙之,认为其便是荒唐无度的涎色之君。至于竞宁帝多年成绩,他自是不屑,心觉赵元冲只是沾了皇子出身的便宜,若自己在那位子上,当不会比赵元冲差。
这样的人,学问未足,本事未佳,却总欲图一鸣惊人。今日早朝,可正叫他逮到了机会。
枢密院与兵部刚禀了归德将军挥军南下攻陷襄桓掳掠楚皇之事,百官还未来得及从震惊欢喜中回神,便已纷纷讨论起杨太后与楚皇的安置问题。
正值此时,有一道十分不合时宜的声音插了进来,却是监察御史覃实有本要奏。
众人心道,以监察御史之职,对于此事...莫非还有良策?
可等他义正言辞的说完奏词,百官四下瞠目,朝堂鸦雀无声。
覃实竟是弹劾归德将军木剑声,言道,“木剑声实乃出身幽晦,以侍婢之身媚上惑主,狐作妖行,引后宫相嫉。又违逆祖制以女身为将,妄图借举国出兵之大事揽功偷权,其目的深思极恐,其野心不可为不大,实乃豺狼之性。此女若不正法严惩,愧对正臣忠良,陷君王于不义,轻则乱朝纲军纪,重则动社稷山河,佞幸之臣与之相比皆是小恶,不可不妨。”
顺便还弹劾了枢密院玩忽职守,直指发兵之权独属枢密院,木剑声分明恃宠胡作非为,未通报枢密院,私自挥兵南下,乃是欺君抗命的谋判之举,而枢密院却未曾过问,放任其肆意而为。
此言一出,骇人听闻。
按理来说,兵将正在外作战,御史却在朝堂弹劾领战将军,实在令人不齿,乃下下作之举。但据覃实所言,木剑声只是揽功冒领,实际坐镇领军的另有他人,这可就大不相同了。
然而在列大都是人精鬼灵,这覃实所奏听着辞骇言惊,却并无真凭实据。况且若此事确凿,木剑声可是皇帝的人,以皇帝素行,也不会拿军机大事给宠幸之人作功,可见此事内里...盘节颇多,不好妄定。
可偏生就有些二百五,如惊蛰之时探头探脑的虫,一个两个不怕死的站出来附和。
吕需暗里回头一瞧,头都大了,十之六七都与吕家多少有些干系,不是扶持过就是拜访过,他心里一激灵,忙看向儿子,只见吕文英与他神情一致,也是一副骇目惊心欲哭无泪之状。
吕需心如明镜,暗自摇头,忽然猛省般后背一寒,看向上座,只见龙椅上那人仍是严正冷肃,并未见怒意也无惊诧之色。连他都瞧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事出何因、因起何人了,皇帝必然早就看出来了。
但赵元冲不是因私结怨的帝王,不会因此事大惩大罚。他不由松了口气,心想尚好,虽说后宫私联前朝甚至干政都已是触鳞之举,但此事若当庭不追究,下来总还有挽救之法。
至于木剑声...唉...他心内无奈低叹,都由得皇帝自己摆弄去吧,好在无论好坏良恶,皇帝总有办法压得住她。况且单论此遭出征,覃实的弹劾对木剑声而言,委实冤得慌。
可他这头刚一想罢,就听覃实道,“陛下,恕臣斗胆,臣区区贱命死不足惜,但此事事关重大,木剑声狐惑手段蛊媚君上,窃取功绩,以后宫之尊、妇人之身参与军政,一失妇德,二辱国士,若不严惩以儆效尤,难服众口,自家宅院不清不正,何以正天下!”
这简直就是指着皇帝的鼻子在骂了,还动辄威胁上了。
顿时,朝上起了一阵骚动,百官嗡声低论,各有言谈。
覃实满面刚正不阿之状,洋洋得意。百官无论褒贬,他今日这名声算是扬出去了,不畏皇权,直言进谏,本朝尚无一人能有此赞誉!
吕需一口气差点背过去!这覃实是不是脑袋缺根弦啊!说什么后宫不可干政...是,这话是不错,可这话此刻说出来弹压旁人,简直就当陛下是傻子了!干政的到底是谁?亏他还能说的理直气壮!
他简直没眼再看,不禁想,找什么人不好,偏找覃实这种自以为是的二百五,竟又说什么“妇人之身参与军政”之类的,当朝上的曾棠、季敏厢这些人是死的么?!
果然,嗡嗡之声中,赵元冲只袖手下看,锐目并无甚波澜,片刻后,他身子微微后仰,看着右列之中一人脚步微挪,不由唇角微起,手指轻轻在案上敲了两下。
出列那人正是曾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