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血肉磨盘
狄奥多西城墙南段,泉源之门。
穆罕默德二世摆在南面的是安纳托利亚军,多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吉哈德圣战者和阿扎布征召步兵,战斗力较差,只配备了两个炮兵连队,由年轻的马哈茂德帕夏统率。
与之对应,东罗马帝国在城墙南段部署了近卫军第五军团,部分征召民兵和西欧的圣战者,由乔万尼·朱斯蒂提亚尼负责协调指挥。
中段和北段的火炮声仍然响彻不停,南边却已经开始惨烈的肉搏战。
双方在城墙之下的壕沟和水渠爆发了惨烈的争夺战,每一寸凌乱不堪的土地上都爆发着厮杀,泥土浸润着鲜血,透着令人作呕的暗紫色。
奥斯曼大军中的吉哈德圣战者像是无穷无尽一般,借着炮火的掩护,从一个个营帐中鱼贯而出,高声歌颂着先知的启示,向着营帐与城墙之间的沟壑发起冲锋。
守军则以弩矢巨石报以还击,夺走一个个衣衫褴褛却狂热非凡的穆斯林的生命,将他们的血肉碾碎在君士坦丁堡城墙之前的泥土之中。
待到敌军来势稍减,乔万尼又会派遣小股部队走侧门而出,给予他们迎头痛击。
在近距离交战中,铠甲质量更好的守军更占优势,但就连最为勇猛的十字军战士也对敌人在火线上的疯狂叹为观止。
城墙上的守军使用长弓劲弩和火绳枪扫射下方,令奥斯曼士兵损失惨重。
在发现自己的火炮根本无法与奥斯曼的皇家重炮相互牵制之后,经验丰富的乔万尼将它们改装成巨型霰弹枪,给一门火炮装填五到十个胡桃大的铅球,等到奥斯曼军队聚集起来时进行齐射。
这种武器在近距离的效果是惊人的,穿透力极强,一发铅弹往往能够直接击穿一名士兵的盾牌和身躯,然后是他身后的第二个和第三个人,直到火药的能量彻底耗尽。
当反器材武器被运用到反步兵之时,往往出人意外地好用。
除此之外,作为一位海盗和佣兵头子,乔万尼对于穆斯林的一些特殊习性一清二楚,并对此加以利用。
乔万尼非常清楚,对于穆斯林们来说,将尸体曝于荒野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放任一位穆斯林圣战士的尸体烂在战场上更是一种耻辱。
每当有一两个穆斯林被击毙后,其余的奥斯曼人就会冲上前,拼命将尸体搬走,也不管自己离城墙有多么近。
于是,守军们经常围尸打援,将奥斯曼一波又一波前来搬运尸体的士兵们集火射杀,直到鸣金收兵,才会允许奥斯曼人收回尸体,避免瘟疫。
通过这几种方式,乔万尼所在的南段城墙战果丰硕。
对于指挥官来说,在血肉浇筑的战场上,丰富的作战经验远比偶尔的灵光一现更加重要。
可是,奥斯曼军队人数实在太多了,连绵不绝,对死亡毫不畏惧,像是一台台由血肉铸造的机器,脑中只剩下攻克城墙的执念。
整整一周时间,争夺壕沟的战争一直持续着,奥斯曼军队在白天努力将壕沟填满,在火力的掩护之下,将手头能够搞来的一切东西拖到无人地带,随后倾倒进壕沟——泥土,木料,瓦砾甚至是自己的帐篷。
夜晚降临后,守军又会冲出侧门,与小股敌军拼杀,争取将奥斯曼白天的努力恢复原样。
攻城和守城的战争就是这样的枯燥而乏味,缺少英雄和传奇,没有荣耀和勋章。
整片灰蒙蒙的天空之下,只有这座横亘南北的巨大城墙,化作血肉磨坊,无情地收割着每一个人的生命。
……
君士坦丁堡西侧,色雷斯大平原的马尔佩拉山丘上,一座金红大营傲然挺立,像是万王之王,俯瞰着下方平原上的其他营帐。
金红大营之外,各式各样的盾牌围成一圈,像是一堵五颜六色的高墙,将大营拱卫在其中。
每一面盾牌象征着一支军队或是一位封臣,形状各异,基督徒的骑士筝形盾和穆斯林的圆形大盾都有不少。
当然,这种盾阵的政治意义远大于实际防御能力,象征了奥斯曼苏丹的崇高和威严。
真正能够对苏丹起到保护作用的是金红大营四周的耶尼切里禁卫军,各支军团众星拱月般将穆罕默德二世围在中央,鼓角相连,戒备颇为森严。
随着穆罕默德二世逐步稳固国内局势,这位野心勃勃的苏丹已经开始加强自己对于军权的掌控。
借着围攻君士坦丁堡的契机,穆罕默德二世将自己父亲留下来的耶尼切里禁卫军进行了一次改组,去劣留良,安插亲信,将自己的七千余名亲军士兵补充到各支耶尼切里军团之中,力求令行禁止。
比起耶尼切里禁卫军,穆罕默德二世的亲军士兵们当然更加忠诚,装备也更加精锐,战斗力顽强。
穆拉德二世给穆罕默德二世留下了非常丰厚的政治遗产,作为穆拉德二世唯一在世的子嗣,穆罕默德二世只要略施小计,就能够轻而易举地获取到耶尼切里禁卫军的忠诚和服从。
讨薪?没问题。
造反?想多了。
这些耶尼切里士兵们都是穆拉德二世的老人,虽然不太喜欢穆罕默德二世,但也仅限于此。
在穆罕默德二世将亲信安插至这支禁军之中时,他们对新任苏丹的心思表示默认和理解,并没有太大怨言。
此时,金红营帐中,穆罕默德二世正在召集他的维齐和帕夏们开会。
“敌军的总体素质和城墙情况都超出了我们的预料,前几天的收获并不多。”
“敌军中段城墙之上的部分军队非常精锐,训练有素,装备重甲,我们的弩箭和火枪很难直接将他们击毙,他们的落石和滚木却能够将真主的圣战士们打落云梯。”
“不过,威尼斯人的情报非常有用,圣罗曼努斯门和查瑞修斯门附近的城墙的确较为残破,部分地段已经被重炮轰出缺口,只待进一步扩大。”
“基督徒们的意志很顽强,鉴于前几次攻城中出现的问题,我认为我们应当做好遭受西欧十字军的准备,要么速战速决,要么鸣金收兵。”
“行了,哈利勒,关于欧洲那些愚蠢的基督徒君主,我比你更加清楚他们的秉性。”
穆罕默德二世靠在奢华的高帮座椅上,把玩着镶满宝石的小刀。
他望着沉默的哈利勒帕夏,有些鄙夷。
哈利勒帕夏经历过奥斯曼大空位时期的混乱和无序,也饱尝过一次次围攻城市又一次次失败的痛苦,他的胆色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发消退,变得更加谨小慎微。
对于他和以他为代表的传统奥斯曼贵族而言,排在第一位的是帝国的稳定,其次是自己家族的富贵,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
哈利勒帕夏害怕对于君士坦丁堡的战争会引来西欧各国的反对和围剿,从而破坏掉他与穆拉德二世呕心沥血多年换来的繁荣盛世。
但是,时代不同了。
“看看这个。”
穆罕默德二世将一份文件扔在桌子上,诸位帕夏依次传阅。
“就在前不久,白骑士匈雅提·亚诺什迫于国内压力,宣布辞去匈牙利摄政王的职位,将国政还给哈布斯堡家族的遗腹子拉斯劳迪斯。”
“他向我写来这封信,宣布由于自己已经不再担任摄政王,之前与我签订的和平条约已经无效。”
穆罕默德二世说着,语气有些讥讽。
之前,穆罕默德二世为了避免在围攻君士坦丁堡之时遭遇匈牙利的进攻,曾与白骑士匈雅提签订了一个为期三年的和平条约,约定互不侵犯。
“陛下,他是在威胁我们吗?”
马哈茂德帕夏追问道。
“如果你是说他的本意,那么的确,他试图威胁我们。”
“但是,这种行为本身恰恰证明了他们的虚弱。”
“匈雅提接二连三大败而归,抛下部众独自逃走,在国内名声很不好,本就已经不太可能对我们发起攻势。”
穆罕默德二世嘴角上扬,露出自信的笑容。
“拉斯劳迪斯的上位更是将匈牙利国内的矛盾彻底激发出来,这个黄口小儿一方面要平息国内的乱局,另一方面还要应对他的叔叔,腓特烈三世的威胁,更抽不出手。”
“所以我可以推断,根本不会有什么基督教联军,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至于攻城时候的困难,本来就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告死者伊萨克和君士坦丁都不好对付,但我们仍然占尽优势。”
“皇冠狮子军团的确身经百战,但我并不认为,他们能够比我的耶尼切里更加勇猛!”
“告诉各支军团长官,继续开炮轰击城墙,派遣吉哈德战士消磨敌军士气,待其疲软,一举攻之。”
“安拉在上,胜利终将属于我们!”
穆罕默德二世大声吼着,为自己的将军们打气。
攻守双方拼的是实力,也是心气。
“苏丹陛下,您的舰队已经在双柱港集结完毕,等候您的命令。”
诸位大臣陆续散去,舰队指挥官巴尔托格鲁和扎甘帕夏两人留下,向穆罕默德二世汇报海军情况。
从某种方面上来说,对于奥斯曼舰队阻碍最大的不是君士坦丁堡的海军舰队,而是连接着加拉塔市和君士坦丁堡之间的那道铁链。
这道铁链将金角湾牢牢锁死,保护君士坦丁堡北面沿岸脆弱的海墙。
“扎甘,你去和加拉塔人谈谈,要求他们停止对于君士坦丁堡的帮助,撤下铁链。”
穆罕默德二世的眼中闪烁着狠厉的光芒。
“如果热那亚人执意自寻死路,那么我会成全他们。”
“我就不信,这群热那亚人全都愿意为了一个君士坦丁堡而与我们为敌。”
扎甘帕夏应声而出,留下舰队司令巴尔托格鲁。
他是一个经验丰富且技术娴熟的海军将领,对奥斯曼家族忠心耿耿。
“陛下,我们的舰队怎么办?”
“不急。”
“现在这种情况,要着急的可是基督徒。”
穆罕默德二世笑了,仿佛有成竹在胸。
“至于我们,只需静待北风。”
……
“那一千年完了,撒旦从监牢里摆脱锁链,被释放出来。”
“祂迷惑大地上的四方列国,称其为歌革和玛各。”
“祂指引着人们相互攻伐,他们的人数多如海沙。”
狄奥多西南端城墙之上,以撒披上铠甲,在亲兵队的护卫下观测敌情,鼓舞士气。
看着密密麻麻如蝗虫过境一般的穆斯林圣战士,以撒有些动容。
身边的乔万尼也是神情肃穆,情不自禁地念出了《圣经》上的语句。
他在胸前画上十字,向以撒道别,走上炮火的第一线,指挥防御。
随着狄奥多西城墙开始出现损毁,守城的军民们陷入苦战,双方伤亡增大,围绕着城墙的薄弱地带展开角逐。
在君士坦丁十一世的调度之下,城中所有可以用来修补城墙的物资被运往几个集中点集结,安排民夫队伍日夜值守,以备不测。
在此基础上,奥斯曼轰破的城墙缺口很快被弥补起来,穆斯林们没能将优势扩大,倒在冲锋的半路上。
不得不说,在欧洲顾问的指导下,奥斯曼炮兵的进步非常快,很快就找到了应对这种大型城墙的方法,在几处薄弱点采用三点式炮击术,给城墙造成了很大压力。
很快,厮杀最为激烈的南段城墙已经出现了防守漏洞,以撒不得不提前将近卫军第三军团派来支援,将逐渐疲软的第五军团替换下来。
当然,如果以撒下达死命令,他们依然还能坚守,但是伤亡会变得很大。
这是以撒不愿意看到的。
这些亚美尼亚小伙子其实并没有守卫君士坦丁堡的责任和义务,只是为了以撒的一己之私。
相比于原时空中君士坦丁十一世拼凑起来的卫军,以撒带来的部队装备更加精良,训练有素,在应对奥斯曼人的进攻时更加娴熟。
但是,依然存在着很大的隐忧。
以撒的部队已经基本上在昔兰尼加扎下根来,家人和财产全部在北非的领地,守卫君士坦丁堡只是出于以撒的命令,而非发自内心。
以撒清楚,早在驰援君士坦丁堡之前,自己的军中就有着不和谐的声音,对他的决定不太满意。
这种情况在紫卫军和近卫军第五军团这几支已经完全北非化的部队中尤为显著,从军官到士兵都有些怨言。
他们本来就不是罗马人,对君士坦丁堡也根本没有什么归属感。
这样一来,如果陷入鏖战,见不到远在北非的家人,他们的士气很容易跌落,乃至陷入恐慌。
如果好巧不巧,昔兰尼加遭到了敌军的进攻,威胁到他们家人的安危,那么情况将会更糟,哗变都不是完全不可能。
真实的战争中,军队不是一张张永不懈怠的兵牌,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拥有七情六欲,拥有喜悦和悲伤。
“陛下,您先下去休息吧,这里我来盯着。”
皇家重炮的嘶吼声刚刚停止,穆斯林们又开始新一轮的决死冲锋。
在以撒身旁,近卫军第三军团军团长达尼埃尔仗剑而立,指挥着一队队士兵们走上战场,走上血肉的磨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