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之中,李舒阳被安排在何肆的房间,他最怕这些人情往复了,毕竟还是个刚束发的少年,虽然早早就开始想婆娘了。
看着何家伯父伯母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身影总算安歇,他终于也是如释重负地带上了门。
他没有点灯,仗着自己能张目对日的视力,有些好奇的四处踅摸着。
房间很小,一览无余,心道,“这就是我那姐夫的房间啊,虽说这京城寸土寸金,可这何家的房子也太小了吧,又老又破,和我家村里的土房子也差不太多了,我姐就在这样的家庭住了十四年吗?看起来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嘛……”
房门关上之后,李舒阳倒是没了人前那份拘束,自言自语道:“没曾想我那三水伯伯也是有些功夫在身的,一身气机虽弱,但却纯正茁壮,应该是修行时日不长,袖中藏刀,偏长自然不言而喻了,没想到京城做一个刽子手都这般厉害了,真是人才济济,也不知道三水伯伯是先入六品力斗呢,还是先成为伪五品偏长呢?一师父说她不日也会抵达京城,可现在京城四周八面的城门应该都关上了吧,也不知她怎么进来?”
他倒是不担心师父,毕竟自己这位美人师父神通广大,近乎无所不能。
李舒阳看着房间靠窗的木案上还有一个铜盆摆放,一旁还有一截竹竿做的香筒,以及一块松木。
他好奇走了上去,拿起香筒,打开一看,寺庙焚香的味道逸散出来。
齐柔笃信佛教,家中自然备了线香,何肆时常取用一些用作练习刀法。
李舒阳喃喃道:“这应该就是师父说过的,刽子手的练刀方法吧?水盆盛水,木插线香,刀劈星火,摇摇不坠。”
忽然何花敲了敲房门,李舒阳赶紧将香筒合上,置于案上。
何花已经提着一个暖水釜走了进来。
这里是小四的房间,她进门自然不用征求弟弟的意见。
何三水爱饮酒,也喜喝茶,家中常备几个暖水釜,置瓶于箧,倾水沏茗,皆如新沸。
见屋中一片黑暗,何花微微皱眉,柔声问道:“怎么都不点灯?”
李舒阳随口回道:“习惯了,省点灯油。”
何花闻言忽然有些心疼这个血脉相连的弟弟,她在何家倒是从来不会经历吝惜灯油的窘境。
她放下暖水釜转身去屋外取了一盏油灯,放到屋中木案之上。
却是敏锐地察觉到小四桌案上的东西摆放有了移位。
何花面无表情地说道:“热水在这边,洗洗尘吧。”
李舒阳连声道谢:“谢谢姐姐。”
“早点歇息。”何花说了一句就退出了房间,并非她刻意疏离,而是真不知道如何相处。
关门之时,她又说了一句,“别随便乱动小四的东西,他不喜欢。”
李舒阳顿时有些吃味,亲弟弟竟然比不上干弟弟?
他这个岁数,又是家中独子,自然是被娇惯坏了,还有一身不俗的实力,若是不叛逆,反倒有些不正常。
他看着冒着热气的铜盆,抿嘴一笑,“这不就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吗?”
李舒阳拿起暖水釜,将热水倒入水盆之中,热气升腾扑面。
盆中有一块白色巾帕,他以气机护住手掌,扯出巾帕后轻轻一甩,巾帕上吸附的热水便挥去大半。
“不知道我那比我还小一岁的姐夫会不会武,就算是三水伯伯倾囊相授,应该也就只懂得些杀头的把式吧,这样也好,自己可以教他武艺,也好拉进关系,但不能全交,得留一手,以防他日后仗着本事欺负自己姐姐,若真如此,自己定要将他打得满地找牙,算了……豁牙可太难看了,打得鼻青脸肿找不到北就好了。”
他又想入非非,“要是自己能与何叶妹子喜结连理,以后这称呼可就难办了,是各论各的?还是互为连襟?”
李舒阳脸上笑意更甚,她从三年前见到何叶时就对这个女子一见倾心了,三年时间,这份淡淡的爱慕之意非但没有半点消散,反倒愈演愈烈,今日一见,颇有些干柴烈火的意味,美人师父说这是他修行的功法所致,到了京城,可以去青楼瓦舍逛逛,堵不如疏,反正也教过他擒白龙之术了。
李舒阳随手抹了一把脸,又是解衣擦拭身体,露出那仪銮司招收番役的样板身材,猿臂虎背蜂腰。
一块巾帕从头擦到腰,李舒阳忽然一解腰带,从腰间抽出一物。
屋中响起一阵微弱的嗡鸣。
写意地说那是一泓秋水,写实地说那是一柄软剑。
用力屈之如钩,纵之铿然有声,复直如弦。
师父的剑舞可谓是“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跟着她学了三年的剑术,自己终于在几日前剑道登堂入室了。
也是当今流行的不按前朝循序,先有偏长,而后酝气机的路数,如今的他勉强算是伪五品了。
只待水磨功夫气机足够,当即成为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真五品小宗师。
师父虽说五品只是偏长,并非要与气机挂钩,若是省去了第六品力斗的门槛,那也就是把式,算不得真厉害。
可他十五岁的年纪能有伪五品境界,自然是冠绝同辈的,他李舒阳如此少年英才,如何配不上何叶呢?
比自己小的姐夫何肆,他十五岁时又能是什么境界呢?怕是连武道六品如何划分都不知道吧?
李舒阳随手取出一根线香,拇指食指一撮,点燃火星,看似轻易实则废了许多气机。
这一招,除了显眼,却是百无一用,还不如身带一根火熠来的简单直接。
但少年郎行事,不就追寻那一个帅字吗?往小了说叫匠气,往大了说叫仙气。
李舒阳将线香插于松木之上,任由松木在水中漂浮。
右手持剑一抖,柔软如绢的绕指柔变成一条狂舞的银蛇。
他笑道:“巧了,我也练过这手艺。”
驱使软剑的力道不易掌握,气机一旦灌入,软剑立即变得坚硬挺直,习练时又须精气神全部投入,是剑法之中最难学的,与那最好学的只靠膂力主张一力降十会的重剑最为敌对相轻。
重剑善挫,软剑善割,二者殊途同归,皆善破甲,一个是以力摧之,一个是寻迹卸之。
李舒阳手中揉叶软剑潇洒飘逸,轻快敏捷,剑风席卷,一点火星愈发明亮,手臂不动,手腕使劲,挽一个剑花,削掉半点火星。
火光微弱,却是将熄未熄,剑风吹拂之下,重又复燃。
李舒阳如法炮制,继续挽花,每一朵剑花只削去半点火星,循环往复,黑暗之中,一点火星左右摇晃,摇摇欲坠,可李舒阳却是闭上了眼,面带轻笑,这般烂熟于心的微末手段,何须靠眼力?
赶路两日,也是两日未曾练剑,美人师父说了,习武之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日不练,半月白费,三日不练,半载荒废。
他至今学剑不过三年,怎敢荒废半年苦工,故而又是见猎心喜,又是心痒难耐的练起剑来。
五月廿三,一大清早,齐柔带着何花去了螺钿坊胭脂巷中的居仁小院。
她们都是没来过居仁小院,齐柔目,何花识字不多,两人找了好久,才对着牌匾找到了院子。
院门没锁,甚至没关严实。
一个身材婀娜,穿着却朴素的女子碰巧走了出来,怀抱浣衣木盆,头戴幂首,将其容貌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
“曲滢?”何花试探问道。
女子一怔,站立原地,“夫……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