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皆现在就住在自诩贺县第二高手的王大石王家。
自古以来便有卖官鬻爵的传统,王大石花了千两银子,只捐了个小小的士绅员外,却是投石问路,就等着县太爷吴国明休致,就能名正言顺地当上贺县知县,这可比十年寒窗苦读一路科举要简单多了。
其实吴国明也曾暗地里含蓄的向杨元魁表示了捐官的路径,杨元魁虽然年事已高,但不是还有一个杨延赞吗?
吴国明想要两家竞价,价高者得,休致之前再捞一笔,但是杨氏镖局却对仕途并不热衷。
杨元魁为首的三人都是没有说话,静待下文,其中以杨延赞的面色最为阴沉,事关他的掌上明珠,恶客登门,岂有好事?
黄皆早知道杨宝丹此刻不在江南道了,只是她的行踪一时半会还没有查清,毕竟广陵不是江南,不过倒是不怕,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黄皆心中如是想,却又马上忧心起这话是自掌嘴巴,毕竟眼前就有一个大活人朱黛消失不见了,人间蒸发一般,要说这其中要是没有朱家插手,打死他都不信。
呵,这朱家倒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世子殿下正说服那位四品大供奉出手,想要去找朱全生的晦气呢。
打不打得过另说,单磨掉他几年寿命就够他跳脚的了,这老东西,最惜命了。
那位在世子殿下的撺掇拱火下也很是意动,想看看自己的枪法能不能破开朱全生的无漏金身。
黄皆对着杨元魁问道:“杨总镖头,不知您家宝丹小姐可有婚配啊?”
黄皆面上做询问状,实则已经门清杨宝丹的生辰八字,都不用六礼中的“问名”,只等着杨家首肯,回身就能纳吉,下聘书、请期、下礼书,直到最后的迎书、迎亲。
杨延赞闻言眉头更皱,此中意味已经不言而喻,却是明知故问,先一步开口道:“黄老此言何意?”
黄皆看向杨延赞,说道:“宝丹小姐已然及笄,自然也该到了婚嫁的年纪了,世子殿下听闻杨家有女,天真烂漫,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特此命我来向杨家纳采的,世子殿下愿许以侧妃之位,从此琴瑟调弦,双声都荔。”
杨延赞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片寒霜,陈祖炎是何人?江南道谁人不知,早早被越王立为世子,荒淫无度,纨绔一个。
如今被遥尊为“北狩”太上皇的天符帝陈符生当年可谓励精图治,虽然落了个进取不足,守成有余的风评,可现在已经沦为北狄大端的阶下囚,连守成二字都沾不上了。
太上皇的后宫佳丽不过十一人,如今都已升格为太妃了,而这位越王世子殿下,听说他已经是有近百妾室了,并且坐拥美婢无数。
太子陈含玉肇基帝胄,越王世子虽然年轻,可按照宗室辈分,还是他的皇叔呢。
寻常人家若是得了一位世袭罔替的亲藩世子的青睐,一定已是欣喜若狂、感遇忘身了,这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啊,可惜那位世子是陈祖炎。
杨宝丹若是嫁入了越王府,平心而论,不管婚后如何凄凄惨惨,独守空闺,确实是不失为杨家一个攀龙附凤的好机会。
可一个连花点小钱捐官就唾手可得的七品知县之位都不在乎的杨延赞,又怎会心甘情愿将没有半点心机城府的女儿送入深似海的越王府?
况且父亲与老赵不知杨宝丹的体魄何异,他又如何不知?
杨宝丹身具密宗修持苦苦所求的明妃相,又叫无忧天女。
密宗四大灌顶仪式中第二层的秘密灌顶和第三层的智慧灌顶所必需的实体明妃。
便是在中原那《房术奇书》中记载采补术与双修法中的女子鼎炉的功效差不多。
别人嫁女儿一着不慎可能就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他要是把杨宝丹嫁到了越王府中,那结果真是要被吃干抹净、敲髓吸骨的。
老赵不懂其中更深层的含义,却也是面色难堪,杨元魁终年走镖,与孙女相处的时间还不如他来得多,他早把杨宝丹这丫头当成亲孙女看待了。
二人都不说话,只待首座的杨元魁开口。
杨元魁不动声色喝了一口茶,将茶盏不轻不重一放,平心静气道:“多谢世子殿下抬爱,我杨家小门小户,诚惶诚恐,可实不相瞒,宝丹这丫头,已经心有所属了。”
老赵闻言舒了口气,算他还有点骨气,有这句话,他便是豁出半条性命陪他闹一场也值当了,定保这一家四口周全。
黄皆闻言面色一变,不是惊诧杨元魁竟然会失心疯般拒绝这个千载难逢的飞黄腾达的机会。
而是担心这杨宝丹还是不是处子之身,毕竟上师要求明妃必须在二十岁之前归位,前提她还得是处子之身。
黄皆即便心中担忧,却也不动声色,依旧假笑道:“自古男婚女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宝丹小姐到底还是年轻懵懂,这等终身大事做不起主的,总由有家中长辈把持,恰好今天宝丹小姐不在,我想了解一下几位的意思。”
杨元魁摸了摸这几日来已经完全转白的胡子,直截了当道:“我的意思是,女大不中留,丫头喜欢谁都随她。”
越王世子陈祖炎看上了杨宝丹,此事就像一只凤凰看上了臭老鼠,自家孙女什么姿色他还是清楚的,太不真实,必有蹊跷。
越是这样,就越是要斩钉截铁地拒绝,半点儿委婉都会叫事情流向无法推脱的境地。
黄皆语气微变,带着些许质问道:“杨总镖头,你知道你拒绝了什么吗?”
杨元魁不卑不亢,“委实宝丹她蒲柳之姿,我杨家也是贱业,配不上世子殿下千金之体,越王府的贵戚权门。”
老赵也是不留情面道:“老黄,你是不是弄错了呀,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山鸡如何能配凤凰呢?”
他说得一脸真诚,至于在他口中谁是山鸡谁是凤凰就不好说了。
黄皆转头看向老者,语气不善道:“赵兄,你好像不是宝丹小姐的家中长辈吧?”
老赵针锋相对道:“如何不是?我看是她师傅啊,有传道授业之恩啊,再说了黄老,我家小姐已经心有所属,即便是世子殿下,也不能棒打鸳鸯,强占民女吧?”
老赵虽然看不上何肆这个一身邪魔外道的小子,但与那陈祖炎一比,似乎何肆也变得稍微顺眼起来了。
黄皆被老赵一顶强抢民女帽子扣下来,面色难堪,如今新帝登基,对自家王爷的态度暧昧,王爷称病抱恙,韬光养晦,即便天高皇帝远,但三大护卫之中,掺插不知多少仪銮司的暗桩,确实不如以前那般的行事肆无忌惮了。
杨元魁一拍扶手,怒道:“老赵,闭嘴,你不过是一个老奴,还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杨延赞见状当即朝着致歉道:“黄老莫要见怪,家中老仆倚老卖老、不懂尊卑了。”
黄皆摇摇头,活了大半辈子了,哪里还听不懂其中的指桑骂槐,也是阴恻恻道:“无妨,我自不会和下人计较,不过此事到底还是不容外人置喙的,总镖头这对下人的家教是真差了些,倒叫恶仆无法无天了。”
杨延赞对着老赵训斥道:“还不退下。”
老赵懒得装模作样,直接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堂中只剩三人。
杨延赞也是起身,亲自为黄皆斟茶,致歉道:“黄老,下人不懂事,让您见笑了,您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一般见识。”
黄皆却是低头一看,盏中茶满。
所谓茶满送客,酒满迎人。
这是赤裸裸的要赶人?
黄皆也懒得自讨没趣,一个人打不过三头六臂,一张嘴也不能骂过三张口舌,“杨总镖头,此事不急,可以从长计议,今天时辰不早了,我就先不打扰了,我如今就住在贺县王家,希望你在慎重考虑一下,三日之后,我还会登门摆放的。”
杨元魁点点头,说道:“黄兄慢走,我送你。”
话虽如此,却是没有站起身来。
黄皆直接摆手,“不必了,三日后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