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肆闭上眼睛,勉强操纵萎靡的伏矢魄探查一番,眼前之人就仿若不存一般。
果真是动静有法的四品大宗师。
何肆顿时更生疑窦,四品大宗师,御风而行,直接带着孙素灵去往山南不就好了?
何必舍近求远挂悬榜?
好似她曾说过一嘴,她暂时还不能离开地下幽都,再结合李大人方才说的画地为牢……
而且当初那份悬赏的代价如今看来着实也不低了。
二百两黄金有价暂且不说,摩柯洞的武学秘籍,许诺人手一本。
何肆虽未见识过秘籍的质量如何,却也听艳姐说过,摩柯洞乃是除了天家之外,天下武学第一道藏。
至于这揭榜之人,除了自己,也大有嚼头,六光洞两大谍报机构的喑蝉房和卷帘人,扯斩铁楼虎皮代为运营的杀手组织小重山。
若是何肆知道这所谓的卷帘人其实是隶属朝廷的谍报组织,估计更添几分疑惑。
因为对于护送几人孙素灵的身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几乎呼之欲出。
如此,不是耗子请猫做保镖吗?
不过李嗣冲既然能够张冠李戴,化身张养怡顶替卷帘人出手,何肆也不是毫无猜测的。
隐隐感觉到这是一盘大棋,而自己,不过是其中一颗无关紧要、可有可无的棋子罢了,毕竟他护卫指责,只是一只名为尺玉四时好的简州猫与临清狮子猫的混血杂种而已。
师雁芙起身,转过身来。
何肆微微愣神,只见她怀中抱着一只毛发雪白,姿态慵懒的大白猫,四耳,耳轮重叠,大耳套小耳。
这不是自己负责护送的尺玉四时好吗?
在溪川县胡府时,索命门十二人联袂登门,带走孙素灵的同时,也带走了这只猫。
何肆定睛细看,不对,不是同一只猫。
这猫微眯眼睑,只能看到一丝瞳色,是异瞳,一蓝一黑。
师雁芙仿佛看穿何肆心中所想,对他解释道:“是一奶同胞的两只白猫,一只名叫宵飞练,一只名为四时好。”
何肆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师雁芙继续说道:“何肆,辛苦你了,二百两黄金,还是一本摩柯洞的秘籍,你想好了吗?”
何肆本不想这么快交还悬榜,因为那样做,自己的名字就会出现在戊榜第一上,但想着是李嗣冲带自己来的,不知为何,多了几分安心。
何肆郑重点头,毫不犹豫道:“秘籍。”
二百两黄金虽多,但何肆也不是当初那目光短浅的井底之蛙了。
师雁芙点点头,“那便成交。”
她转向李嗣冲,笑道:“这位‘卷帘人’,你是否也想要一本秘籍?”
李嗣冲笑了笑,摆手道:“我对武学秘籍并无太大兴趣,黄白之物,我更是不缺,我有几个问题,不如师姑娘替我解个惑?这笔账就一笔勾销了。”
师雁芙依旧点头,“解惑可以,但事先声明,我的话,并不可信。”
何肆闻言有些哑然,还真是一点都不藏着掖着啊,明着玩赖是吧?
李嗣冲却是毫不介意,笑道:“可以。”
师雁芙屈指一弹,一物势如破竹,射向何肆。
李嗣冲看在眼里,他当然可以随手拦截,却是没这么做。
万一是什么诡谲暗器呢?万一上头淬了什么东西呢?
何肆手上戴着十七年蝉,水火不侵,自然也能抵御毒物。
当然,这是李嗣冲的玩笑之言。
何肆伸手握住了那疾如劲矢之物,身子一个趔趄。
不禁感叹自己的身子经过这段时间的剥落摧残,已经打回原形,甚至比二月份入狱再出狱之时还不如些了。
低头看去,掌中是一方山形小印,似乎是由金、银、琉璃、颇梨四宝组成。
何肆疑惑道:“这是什么?”
师雁芙答道:“信物,凭此可以在摩柯洞兑换一门武学秘籍。”
何肆点头道了声谢谢。
李嗣冲拍了拍何肆的肩膀,“去吧,我就不陪你了,你完事了直接回家就好,等我找你。”
地下幽都有李且来坐镇,除了斩铁楼不禁武,其余都有各自的规矩以及犯禁的处置手段。
何肆现在虽然虚弱,但是安危不用太过担心。
而且真遇到生死关头,李嗣冲相信何肆也不是那种毫无手段,甘心引颈受戮之辈。
何肆点点头,没有问那悬榜之事如何处理。
他不知道,前天齐济在斩铁楼中做了何等惊世骇俗之事。
齐济先是大摇大摆走入悬榜处,口头挂了一千零一两黄金悬赏自己的人头,然后就站在悬榜处等人来杀。
之后嘛,一天一夜时间,悬榜处已经血流遍地,尸积如山了。
小重山杀手都死了六个。
最后临走时,只是轻描淡写说了句何肆是他外甥。
悬榜处管事出面,索要那悬榜不成的抽水,齐济只淡淡说一句,找皇帝要去,或者跟他回辽东结算。
再或者,把他的命留在这里!
最后仪銮司都指挥使出面,一番鸡飞狗跳,相互交涉,结果却不为外人道了。
如此,便从直接将何肆那顶额一千里黄金的悬榜一笔勾销了。
之后齐济一人返回辽东。
将那位剑法通玄的大宗师老者,留在了地下幽都。
何肆离开尊胜楼,没有直接前往摩柯洞,而是去了六光洞,打算找樊艳。
由她领着自己去往摩柯洞寻找一本适合自己的武学秘籍。
何肆虽然在仪銮卫围剿许章台时去过一次摩柯洞,但对于摩柯洞中的规矩依旧一无所知,即便是古今载籍,浩如烟海,他也难保不会入宝山而空回。
何肆有理由相信,自己只能在一众武学秘籍之中挑选一本,在“买定离手”之前,连翻看的机会都不会有。
否则自己这勉强过目不忘的本领,可就太不讲道理了。
所以不谙诸多武学的何肆还是选择寻求艳姐的帮助。
作为护送任务的同伴之一,想必艳姐也早该在摩柯洞中有所收获了。
八月佳节除了中秋团圆夜,在折江一带,观潮可谓是又一中秋盛事。
中秋观潮的风俗由来已久,无数文人雅士或者江湖豪侠都翘首以盼,可惜北方无潮可观。
但下了一夜日的大雨,天上落雨,地上奔流。
六光洞与摩柯洞两处相连的洞穴中一条暗河贯通而过,此刻也是暗流汹涌。
何肆顺着高高的河岸而行,步调缓慢,洞中一片漆黑,他只能强打精神,倚仗伏矢魄攀缘。
现在的身子可不比往日了,生怕一失足,跌入暗流之中,又不知被冲到哪儿去了。
大抵天下水文,西高东低,北高南低。
何肆自娱自乐,发出笑声,万一始源是月河呢?再汇入京越大渎,来一次走江。
不知道还有没有那般运气,一路漂泊到江南。
也不知道通过樊艳拉纤儿请弥沃寺乞儿送的信到江南了没有,等会儿问问艳姐看。
李且来站在湍急的岸边,身背那把已经没有了剑尖锋芒的巨剑,现在作为大尺模样。
史烬死后,他这个早就不拘泥于兵器,仅凭一双肉掌便可压服天下武人的沧尘子之后武道第一人,又开始用重剑了。
此时的李且来眉头拧巴,老农模样的他没有一丝高人风范,半蹲下来。
盯着奔流不息的逝水,有些犯愁,他只是个武人,没有多少玄奇手段。
甲子荡魔在大多数得上号还活着的那些武人口中口口相传,其实多是些亡羊补牢之事,极少有先谪仙一步在其祸乱之前将其打杀的。
所以并不是多么值得夸耀之事。
之后李且来发现了这座地下幽都,才有了先发制人的手段,久而久之,他被称为斩铁楼主人,其实是个甩手掌柜,而那其余的三楼二洞又如何不是仰其鼻息呢?
甲子荡魔这等马后炮之事,已经立下了足够重的轨迹,自然也就不再上演了。
不管是武人也好,谪仙人也罢,大多数人只当他李且来老了。
事实的确如此,但也绝不止于此。
不过是弭患无形,并且行之有效地减少了出手次数,也给自己这副老残之身留下几分喘息余地。
可人无定势,水无常形,这地下暗河时不时汹涌一下,其中那些他也不知跟脚的“鱼殃”便会成为沤浮泡影。
李且来自然也就无法捕捉那些映射仙人的行迹。
不过想来那是六十年来荡魔的常态了,是如今的他太过依靠这一条暗河的鱼殃,如此才会生出善游者溺之感。
其实瞽者善听,聋者善视。绝利一源,用师十倍。
只是可惜李且来已经天不假年了。
近日李且来“心血来潮”,总感觉会有化外之人兴妖作孽,但好巧不巧,那遍布一条地下暗河的“鱼殃”,此刻都消失在洪流之中,难觅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