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未时末,何肆感觉自己渐渐恢复了对头颅以下身子的掌控,本来已经不再渗血的身子,此刻却变成了一个血人。
稠腻腻的,遍身都是,倒是像是那裹着纯红糖衣的冰糖葫芦串儿。
这是何肆浑身大部分经络被刘传玉仔细贯通一遍的结果。
气为阳,血为阴。阳主动,阴主静。
人身之血,不可妄动也。
阳络伤则血从上出,或衄或呕;阴络伤则血从下出,或溺或便;阴阳俱伤,则血上下俱出也。
之前何肆的身子可以看做是死的,自然也就没什么太大异状,现在却是被刘传玉施展近乎“逆天”的手段救活了过来。
何肆不怀疑,以后有什么斩监候的犯人到日子了,咔嚓一刀人头落地,刘公公拎起来都能给他接回去,这手段,太过不讲道理了,难怪就连摩柯洞这样的武学道藏之地,也有这么多《续脉经》的伪作、残作。
只是身子好不容易活过来了,登时就要血流不止,饶是何肆尽力以阴血录压制都有些力不从心。
不过这是好事,何肆也就是怕两个姐姐看到了会担心,还有就是有些心疼自己刚换的衣服,早知道就先不换了。
刘传玉松开了手,满头细密汗珠,面色苍白,何肆却是看不到。
帮何肆梳理脉络的消耗可不比之前打天老爷的那一场要轻。
何肆试着撤去阴血录、透骨图通力合作下悬丝傀儡的手段,当时血流不止,却是尝试缓缓握拳,身子就和借来的一样,有些迟钝,但是已经可以操纵了。
何肆大喜过望,气机振声道谢:“多谢刘公公出手相救。”
刘传玉摇了摇头,“都是小事,以后就自己疗伤吧,就剩水磨功夫了,贵在坚持。”
刘传玉说得云淡风轻,其实真不是一件小事了,这下连出自前朝大太监鞠玉盛之手的《十二甲赓续法
》也被何肆学去了小半。
这等高深武学,可不是用敝帚自珍就能形容的。
何肆想了想,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便寸进尺得便寸进尺问道:“刘公公,能不能再帮小子一个忙?”
刘传玉一脸平淡,“你说?”
何肆说道:“我想请刘公公走一趟江南道越州府贺县的杨氏镖局,请一人过来,他真名叫赵福霞,旁人都唤他作老赵,当然他还有一个别名,叫做赵权。”
刘传玉说道:“这人我知道的,赵权可不是泛泛之辈,但是我没法帮你,我是太监,本朝太宗皇帝有历法定下,宦官无故不得出京师,我没办法亲自前往。”
何肆想了想,说道:“那就烦请刘公公想个法子帮忙传个信吧,越快越好,杨氏镖局总镖头杨元魁,是我祖岳父,我有一颗血食留在那边,是我的心头血所化,若是没有用掉的话,就请老赵帮我带来京城。”(见第二卷 釜中鱼 第1章 我送你)
刘传玉点点头,“我知道了,这事我会安排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和陛下禀告一声,然后我应该就可以亲自前往了,四天时间来回足够。”
“那就多谢刘公公了。”何肆没有犹豫,他本来就打算回家后进宫见一见那位皇帝陛下的。
何肆想了想,又是补充道:“刘公公,若是因为索要这颗血食,杨氏镖局有人问起我的状况,还请帮我隐瞒一二,别叫他们徒然担忧,还有只叫老赵一人前来就好。”
刘传玉依旧点头,然后传音问道:“那颗血食想必能对你的缺心之事有所帮助吧?”
刘公公处事老道,这话没有叫何花何叶听去。
何肆没有隐瞒什么,回答道:“对我而言确实是有些裨益的,毕竟恰好是心头血,也算是当初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可以帮助阴血录追本溯源,能更好的模拟人心搬血,但是我并不打算自用,而是想把这颗血食留给李哥。”
刘传玉想了想,说道:“先人后己可不可取。”
何肆摇摇头,坚定道:“好事先人后己,做憨憨、有似弥勒。即便不说这么高妙,只要是人,知恩不报,就非人哉!”
刘传玉也就不再劝说,有些欣慰道:“你真的长大了……”
何肆无声一笑,是啊,他不再是个孩子了。
何肆传音入秘,不传六耳,问道:“刘公公,我现在身上有一道障眼法,敢问我这人看起来还算完好吗?”
刘传玉肯定道:“常人看不穿,挺好的,就算是我,不细看的时候,你也是有鼻子有眼,全须全尾的。”
何肆闻言,这才放心下来,操纵阴血录,不停地搬运渗出之血回到体内,胸口四个贯穿大洞,暂时无法愈合,能看到里头已经复位的流转颇梨色的骨骼。
之前被自己用龙雀大环斩断的右脚小指,其实也被小虺寻回了,但是何肆并未将其接续回去,直接炼化成血食了,算是另类的原汤化原食。
如今一左一右少了两根小脚趾,人身倒是对称了,稍稍习惯一下,也就不存在李且来说的一丝下盘缺陷了。
何肆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刘公公,惭愧,还得劳烦你带我们姐弟三人回家。”
刘传玉点点头,这点事情,真不麻烦。
何肆站起身来,何花虽然被障眼法迷惑,看到的何肆是完好之身,但那满身的血腥味,却是做不得假。
她眉头紧蹙着,眼里闪烁着深深的担忧。
何肆感觉她可能是在看自己,轻声笑道:“姐,我已经没事了,咱们回家吧?”
何花不是武人,没法聚音成线直接将声线送入何肆耳中,故而何肆听得十分认真,生怕聋了大半的耳朵听不见她说话。
可何花拉着何肆的手,却是无言无语,只有哽咽。
何肆摸摸她的脸颊,柔声安慰道:“我没事的,你可别哭啊。”
刘传玉也是笑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何肆这次大难不死,福气还在后头呢。”
何肆无声笑笑,讨口彩的话谁不爱听呢,可惜后头还有大戏要唱呢。
何肆以气机振声,对着何花说道:“姐,我现在就是不太方便说话,其他都好,回家之后,就对爹娘说我在跟着宗海师傅修闭口禅吧,这样好解释些。”
何花听到“宗海师傅”这四个字,身体就颤栗一下,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实在是这宗海师傅太过反复无常了,又要救小四又要杀小四的,叫她心惊胆战,谈虎色变。
何花只是点点头,伸手抚摸何肆面颊,然后双手拇指颤巍巍触上何肆的眸子,这回何肆没有闪避。
何花什么都没摸到,双手拇指好似水中捞月一般按进了他的眼波,空无一物,却又好似触炭般收回了手,面色惨白。
何肆比了个嘘声的手势,然后在障眼法的演化下,那双并不存在的眼睛,俏皮地眨了眨,好像在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何花捂住嘴巴,簌簌而下,泣不成声。
何肆只能将她拥入怀中,转头去哄她身边的二姐,笑道:“二姐,事先说好的,回去就给你买饽饽吃,马上就中秋了,这回咱们早几天买月饼,多买些,不怕你吃完。”
何叶虽然憨傻,却不是真傻,闻言没有一丝欢快,也是泪眼婆娑的样子。
何肆无奈,只能祭出杀手锏,说道:“你们别这样,我真没事的,就是受了点小伤,我现在的气机很金贵的,每次说话都要浪费一小口,没了气机,我的伤好起来很慢的。”
何花这才止住哭声,刘传玉见状,也是说道:“其实没什么大事,都能好的。”
说着刘传玉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右边袖袍。
何花投去视线,然后那只袖袍忽然间气机鼓荡,眼见着一条血肉骨骼经脉交织的右臂缓缓长出。
何花讶然瞠目,刘传玉却是笑道:“你看,我断臂都能重生呢……他那点伤势,不够看的。”
说着刘传玉还用新长出来的右臂拍拍何肆的肩膀。
何肆知道这等造化自身再生骨骼、血肉、经脉的手段可不是四品大宗师能企及的,而且极其耗费气机以及自身底蕴,并且不可长久存留。
心中十分感动,刘公公为了替他宽慰两位姐姐的忧心,何至于此啊?
刘公公对何家有恩,母亲齐柔的眼睛还是刘公公医治的,对于刘公公的话,虽然有些骇人听闻,小四的眼睛又如何恢复?不说他断肢重生的手段,即便是自欺欺人,何花也是只能选择相信他。
小四一定会好起来了!
刘传玉说道:“伤势慢慢养就能好透,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现在先回京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