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两边的人越来越少,钟晚芍闻到了鼻尖淡淡的烟火气味,只觉得心渐渐安定下来,也能悠闲欣赏起墙外依次绽开的璀璨烟花。
左转两个门,右转一个门,走到头——
心中回转着上次来走的路线,钟晚芍索性懒得看路,全凭记忆在甬道上行走,就这么偏着头看烟花走神之际,突然感觉到自己似乎撞到了什么人——
来人的怀抱带着一股香风,胸膛虽然结实但极有弹性。
那个人似乎挺温柔的,长指微微抚住她的后脑勺防止她磕到,似乎有什么冰凉的小东西轻轻碰到她的面颊
钟晚芍心中毫无绮念,只是在心中默念,好在我今天出门没涂粉,不然肯定要蹭到人家身上。
她反应很快,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就开始闷头认错。
刚刚解释道,自己沉迷于烟花没有看路就感觉到对方似乎轻笑了一声。
钟晚芍抬起头,就见到一个时辰前在楼前舞剑的弓卿月似一缕月光站在她面前。
他面具下方垂着的七颗红宝石衬着那身白金色的礼服显得整个人风华绝代。
那双眼睛,钟晚芍盯着他半刻,张嘴想说些什么,还是没出声。
“钟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嗯——来找人,雁回圣女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弓卿月嗓音柔柔的,笑道:“还没有呢,到大祀结束前她需要去前头领万民拜颂,应该还要一会儿。”
这倒是钟晚芍不知道了,估摸一下时间,感觉还有一会儿。
“要不要去摘星台坐一下?”弓卿月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钟晚芍定定看了他两眼,点了点头。
摘星台离这边很近,两人并肩走了没多久就到了。
名为摘星,确实高耸。
楼内还有机关可以乘坐吊篮到最顶上。
以钟晚芍这种“无信仰者”的身份当然上不去 ,但是没关系,有弓卿月在,可以刷脸。
现在值守的翎卫看到国师大人直接一个跪倒,恭恭敬敬地把两人送上了摘星台的顶端。
摘星楼果真名不虚传,满天星子低垂,恨不得倾泻下来。
这样说来,皇城所在的海拔确实不低,夜空好看,早知道当初设计“方寸天下”的时候把这个也当做卖点了。
心里想着,嘴上不自觉就说了出来。
弓卿月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你还真是时刻想着自己的事业啊。”
“当然!毕竟这可是我活着的价值了。”钟晚芍不甚在意地答道。
“哦?”弓卿月微微拉长了尾音,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你们都是如此嘛?”
钟晚芍全身一僵,又放松下来。
她当然不会以为弓卿月所说的“你们”是指的什么做生意熟人,而是更像说的她们这群穿书者。
钟晚芍缓缓转过身,盯着弓卿月那双眸色浅浅的眼睛,他的眸子颜色很淡,但是里面缠绕的思绪却极重。
钟晚芍很少看到那样一双复杂的眼神,有怀疑,有犹豫,有杀心,还有,柔情?
她轻笑一声,才开口道:“这一点,想必您比我更懂,陛下。”
弓卿月的眼神瞬间变成了结冰的寒潭,然后冰层又片片碎裂。
夜风一吹,钟晚芍只觉得自己身上一凉,身后的烟花炸开,将两人罩在星火下。
还是国师,不,现在应该是皇帝最先开口,他的嗓音中的淡然和圣洁都消失了,只剩下执掌大权生杀予夺的自如和霸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钟晚芍有点后悔这个时候把话说出来,但既然先出了口,便不再害怕,索性直言。
“从你第一次出面,你和九州两个人一个人蒙上半张脸,一个人挡下半张脸,实在是很难让人不起疑心。”
“就因为这个?”男人似乎很不满意她的敷衍,微微蹙眉。
钟晚芍继续说:“当然不止,还有你和九州在武阳郡先后出现,包括当时九州传递来的那些——信件也有一些隐晦的巧合。”
“更重要的一点是,元祈是一个掌控欲极强的英明君王,富有四海的人真的能容忍梵天这样的势力在自己的江山上存在嘛?这在君权高度统一的时代是不合理的,细思前后关窍,自然能明白。”
钟晚芍继续说道:“之前我一直以为弓卿月是您扶植的傀儡,毕竟你们的眸色不同,但是相处过几次,细心的人总能发现不同。”
她轻笑着看着元祈,心底倒是在无声腹诽,又不是在演电视剧,两个人像不像我还能分不清吗?
元祈伸手摘下了那具坠着红宝石流苏的面具,露出眉眼来,钟晚芍仔细瞧了瞧,果然眸色还是不同。
因为装扮更神性,气质也不太一样了,只是眼神如元祈一般,深邃下面隐藏着火山。
这双钟晚芍看到过无数次的眼睛此时微微带着笑意。
“不愧是你。”他将价值连城的面具随手丢在一旁,走到案边屈腿坐下“总是那么聪明。”
钟晚芍摇摇头,“不是我聪明,而是我比你们晚生许久,几千年的智慧灌下去,谁都能明白。”她看了一眼城楼下欢呼的人群,像躁动的蚂蚁一般。“用宗教来教化、控制百姓,算得上封建统治者惯用的手段。”
“哦?”元祈挑眉问:“听起来你似乎并不太看得掼孤。”
“不。”钟晚芍转过身来,正视元祈,一双眸子在夜空中比天上的星子还要亮。“我确实生活在更舒服、更自由的时代,我更喜欢我的时代,但我也知道,在历史的进程中爬得太快并不是好事,你是一个好君王,大雍也是个成熟的封建社会,这个时代就需要你这样的君主,不需要一群能力不够的穿越者和蹩脚的先行者,只会徒增无辜者流血。所以,对百姓来说,你没有什么不好。”
“砰——”烟花再次炸开。
摘星台上一片沉默。
“那你呢?”元祈声音低低地问道:“你觉得孤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