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哭得梨花带雨的妇人,正是落英院的茹夫人,进府小半年,很受楚云沧喜爱。
她倒是没有注意到苏瑾,只是颤巍巍地抬头望向楚云琛,眉眼盈盈。
这时的阿土,那才是真正的面如土色!
看着苏瑾略显苍白的脸色,楚云琛眉头微皱。
“她叫什么?”他问覆雪。
苏瑾细细地望了一眼覆雪,她身着赤黑色劲装,身量高挑,头发用一根红色发带高高束起,眉眼疏阔,鼻梁高挺,十分英姿飒爽。
覆雪察觉到苏瑾的目光,朝她笑了笑,又对楚云琛道:“府中的人都叫她茹夫人,说是半年前沧王爷在春风楼里买下的,最近颇得沧王爷欢心。”
楚云琛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苏瑾了然地垂下眸,一边对着牢狱里的“阿宁”情根深种,一边又在外面寻花问柳、左拥右抱,称他楚云沧一句伪君子不为过!
“茹夫人,”楚云琛换了个姿势,俯视着地上的女子,“细软倒是不少,今晚打算去哪儿避避风头?”
“王爷,妾身......妾身都是被逼的呀。”
茹夫人跪在地上,姿容戚戚,她怯怯地望着楚云琛,身上凌乱的衣衫若有若无地露出雪白的肌肤。
“把你那副贱人模样收起来!什么腌臜玩意儿,也敢来污我们王爷的眼!”
覆雪横眉冷竖,说起话来半点不客气,茹夫人闻言忙把衣服往上拉了拉。
她便明白楚云琛与楚云沧不一样,模样便正经了起来,这才有了几分苏瑾熟悉的旧时模样。
屏风后的楚云沧听见覆雪的话却是气急,他的身体还很虚弱,想要斥骂几声,却只能从嗓子里发出哼哧哼哧的响声。
“白玉玲珑耳钏?”楚云琛指了指茹夫人包裹里的几样饰品,“三哥待你倒是不薄,你竟也下得去手。莫不是,除了沧王府,你还有更好的去处?”
榻上的楚云沧怒气更盛。
茹夫人垂了垂身子,“王爷误会了,妾身不过一无知妇人,本就是那卖笑的花楼里出来的,若不是沧王爷垂怜,妾身怎能过上这般好日子?更不要说其他的去处。”
飞云嗤了一声,“若果真如此,今晚你为何偷跑?”
茹夫人似是有些难以启齿,“王爷如今这个样子,妾身难免......难免会有些想法......”
“于是你便对阿土示好,与他暗生私情?”
楚云琛淡淡说道。
茹夫人闻言大惊失色,她忙向外跪着挪了两步,离阿土远了些,“王爷明察,妾身对沧王爷并无二心,怎会做出这种不伦之事啊!”
阿土看见她的动作时神色便暗了下去,他怔怔开口:“茹娘,不是你说你不想在这里待了吗?不是你说你厌倦了这样的生活要我带你远走高飞吗?不是你说......”
茹夫人尖叫着打断了他的话:“你胡说什么!王爷,这小厮居心不良,看着就是一肚子坏水,您千万不要相信他啊!”
覆雪噗地笑出了声。
“我说阿土兄弟,你看人的眼光着实是差了点,就这么一朵白莲花,你也能当奇珍异草的供起来?”
“我......”阿土痛苦地低下头,苏瑾看到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阿土,你或许还不知道,阿木临死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就是落英院,你是沧王爷身边最得力的小厮,应当知道,有些事情,没必要再做。”
苏瑾从容的话成为压垮阿土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不再看茹夫人,向楚云琛磕了一个头,又向屏风磕了一个头,“小人不是什么好人,是小人逼阿木给王爷下毒的,但是——是这个贱人指使小人做的!”
“你疯了吗?!”茹夫人大惊失色,她没想到阿土真的会出卖她,要知道,她还有很多价值,只要这次顺利逃出去,以后还可以为他们的主子所用,阿土竟然这般不顾大局!
“王爷,妾身只是一个深闺女子,妾身怎么会知道什么毒药,请王爷明察啊!”
“阿土,在茹夫人入府前,你听命于谁?”楚云琛道。
阿木神色木然,“王爷常去的庆来茶馆,那里的东家是我真正的主子。只是......”
“只是一年前庆来茶馆的东家忽然暴毙,你为了自保与上面的人失去了联系,对吗?”
阿土惊讶地看向楚云琛,他怎么会知道?
阿土忽然意识到,楚云琛,或许早就掌握了他们在燕国的布置。
茹夫人也终于明白过来,她惊恐地看向楚云琛,这次的神色慌张不是装出来的。
如今的他们,成了两枚废子,于他们的主子,于楚云琛,都是废子。
“阿土,”苏瑾淡淡道,“你是不是卫国人?”
阿土瞪大了眼睛,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说话,他身边的茹夫人闻言却不可置信地望向苏瑾,待看清了苏瑾灯火摇曳下晦涩不明的脸,茹夫人求饶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你......”
“阿茹,好久不见。”
在茹夫人,或者说阿茹的脸色几经变幻后终于变得煞白后,她朝阿茹凉凉地笑了笑。
阿茹的后颈瞬间冒了冷汗。
审完二人已近后半夜,苏瑾捏着酸痛的脖子跟着楚云琛走进书房。
楚云琛倒了一杯茶给苏瑾,“身子不舒服?”
苏瑾苦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感叹世事无常罢了。”
在燕国时,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离开燕国的机会;入狱时,她从未想过自己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而如今,她更没有想过,会在楚国的王府内,以一个全新的身份,见到了故人。
楚云琛点了点头,“世事的确无常,非凡人可料。因此你也不必挂怀,前尘往事,就应化尘而散。”
苏瑾缓缓抬起头来,楚云琛正在煮茶,骨节分明的手指配上青白如玉的瓷器,当真是一幅清冷如谪仙之景,然而这双修长有力的手上却有一道浅褐色的疤,在他翻转茶具时微微显露。
似乎看透了一切,而又不在意所看透的一切。
骁勇善战的年轻将军在楚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很少有人想起,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刚刚及冠的青年,甚至在他第一次上战场时,还未及弱冠。而就是这样一位年轻人,带领楚国在列国争锋的局面中转守为攻,从而破局而出。
而这道伤疤,也不过是积年征战留下的众多印记中毫不显眼的一个。
“王爷说的是。”
苏瑾踱步至他身边,帮他煮起了茶。她虽然不是什么正经公主,在这些事上却是颇为得当,做起来不比其他贵族女子差。
热气蒸腾在苏瑾的脸上,让她的脸看起来明暗不定。
“她是燕国大公主的贴身侍女,从前唤作阿茹,”苏瑾一边煮茶一边说道,“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她提到苏玉凝时的称呼,已经足以说明二人的关系。
“我记得燕国大公主,当年是去卫国做了质子?”
苏瑾点点头,戏谑道,“想不到堂堂楚国,竟也如筛子一般混进不少细作来。”
楚云琛竟是笑了笑,“是啊,千防万防,竟也没防住。”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那阿土是楚云沧最信任的小厮,任谁也不会想到,他本就是细作,又与茹夫人勾结在一起。
“王爷,卫国......近日是要来访楚国吧?”
燕国未灭时苏瑾便听到了风声。楚国近几年实力大增,其他几国又内政混乱,国力渐衰,因此联合起来,想要派使者出使楚国示好,以维持如今看起来还算稳定的局面。
这种主张在燕国被灭后愈演愈烈。
楚云琛并不惊讶于苏瑾的敏锐,“下个月中旬,齐国车马已经动身了。”
苏瑾淡淡地抬起头,“茹夫人真正的主人,或许就要来了。”
她从前猜不出卫国会派谁来,但看到阿茹的那一刻,她的心里柳暗花明。
苏玉凝寄居卫国做质子多年,以她的心性,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总要做些什么,让自己在卫国的屋檐下抬得起头才行。
作为苏玉凝的一等侍女,阿茹自然是有几分机灵劲的。她对苏玉凝忠心,长相又属上乘,苏玉凝选她做细作的确没有错。但苏瑾却莫名觉得,阿茹的主人另有其人。
但不论苏玉凝是布局的人还是局中的棋,她一定不会缺席。
她就在这里等着她。
苏瑾躺在床上时,已经到了后半夜。
她又梦到了那些画面。哭泣着的人们,嘶吼着的人们,狂怒着的人们,在她的脑海中如同走马灯一般闪过,让她头痛欲裂。苏玉凝一把扯过她的头发,将她甩在了柱子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她咬紧了牙才没有发出声,阿茹站在苏玉凝身后,梳着妇人头,讨好地喂给苏玉凝一颗剥了皮的葡萄,同她说“公主仔细着手”。
而后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她被推进了寒潭里,什么都看不见了。窒息感笼罩着她。她似乎听到了岸上有人喊她“阿沁”,那个时候她还不叫苏瑾,她皱紧了眉头,却怎么都无法透过湖水看清那张脸。
等她再次看清楚时,对面坐着的人成了宋昭仪。一缕青丝披散下来,娇媚的面容有些扭曲,破坏了这张脸的美感,她的嘴里念念有词:“君上怎么还不来看我,怎么还不来......”
她忽然抬起自己的胳膊,果不其然在上面看见了宋昭仪留下的的掐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在流血。
好疼,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