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望舒能理解村长的意思，只是这些人终归是要有个合理的身份留在这里，这次就是很好的机会， 否则他们的身份就永远都是不明的。
    少女不忍心难为一个老人，只能考虑进城找何大人谈一谈。
    从村长那里离开，她一路上都有一些心事重重，这些人的身份的确是一个难题。
    这次雪灾朝廷是一定会进行一次人口统计的，她如果贸然找何县令，恐怕会添麻烦。
    人家愿不愿意帮忙是一回事，不给别人添麻烦是另一回事，最好还是让他们能有一个合理的身份。
    想着想着，她的脚下转了一个方向，朝着茅草屋走去。
    “蓝姐姐。”
    小孩子们在院子里面打雪仗，看到蓝望舒蹦蹦跳跳的围过来，他们当然知道能在这个时候不用挨饿是因为谁。
    蓝望舒勾了勾嘴唇，随手抱起一个走路不太稳当的小孩。
    “大山叔叔呢？”
    “大山叔叔。”
    一群孩子一哄而散，带着童音的嘹亮，蓝望舒觉得声音从四面八方向她围拢过来，这效率简直堪比大喇叭。
    大山穿着一件单衣，肩上扛着木头，从远处走来。
    “大山叔叔，蓝姐姐来了。”
    大山看着一地的娃娃，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把谁撞到了，蓝望舒看着那副样子，眼睛弯了弯。
    有一种巨人进城的感觉，太有意思了。
    大山快步走过来，随手把木头放到一边，单衣微微拉扯露出了一大片裸露的胸膛，蓝望舒对这种大肌肉并不太感兴趣，转开了脸，实线放在鞋尖上。
    大山觉得自己脸都要烧起来了，这简直太丢人了，锡齐穿衣比较自由，在大昭肯定是不合适的，更何况是当着一个小姑娘的面，他把腰间系着的袄子穿好。
    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蓝望舒的对面，大汉的脸上都是羞窘。
    “见笑了，蓝姑娘，我们那边穿衣都这样，干活也方便。”
    “无碍，这次来是有些事想问问你们的想法。”
    蓝望舒抬起头，脸不红心不跳的，开玩笑，她也是见过世面的好吗，再精彩的她都见过，这算什么。
    “姑娘请。”
    蓝望舒跟大山进了大厅，里面还有些男人在磨刀，见她进来，动作迅速地把所有刀具都收拾好，脸上露出了无害而和善的笑容。
    “你们忙你们的，我是有事想问问你们的想法。”
    众人松了口气，把家伙事放在地上，专心听她问话。
    “这次雪灾北方死了不少人，这次一定会进行人口的统计，所以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堂堂正正地成为大昭的人，你们怎么愿意吗？”
    人群很快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大山为首的同意加入大昭，另一派是一个老太太为首的保守派，誓死是锡齐的人。
    “你们这帮没良心的小兔崽子，王上和王后对你们那么好，怎么能背叛锡齐，就算复国无望，也不能和大昭这些伪君子一起生活。”
    老太太的脸上都是纵横的沟壑，皮肤有些干瘪，但精神头不错，抬起手用力用手中的木棍戳了戳地面，那是要多反对就有多反对。
    “老太太这话我就不爱听的，我也是大昭人，从你们来到现在我没有亏待过你们，你们的小王子也在我的悉心照料下养身体，这个理由我不接受。”
    “蓝姑娘，我可不是冲你。”
    老太太自知理亏，也不愿意让步，一马归一马，王府灭族就是大昭的人干的，这仇就算报不了，也不能忘，这是她做人的底线。
    想到这里，她的心中更加坚定，就连面对蓝望舒的气势都高了三分。
    “你是对我们有恩，只是这家国大义不可变动，人这一辈子总有可为，和不可为。”
    蓝望舒嗤笑了一声，并没有对老太太的话做出评价，只是这表情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老太太看着蓝望舒的样子有些生气，这小孩也太不懂礼貌了，面对长辈居然是这种态度。
    “蓝姑娘，老身尽管受了你诸多恩惠，也不是你一个小儿可以轻慢的。”
    蓝望舒漫不经心地把视线转过去，瞳孔像井水一样，波澜不惊。
    “老太太，你能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任吗，那件事我查过了，是大昭的人动的手不假，但那不是上面的意思。”
    “你什么意思？”
    老太太的眼眶赤红，胸口也剧烈起伏起来，一下子站起身，手都因为情绪的轻浮而微微发抖。
    她上前了两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蓝望舒坐的稳稳当当的，屁股都没动一下。
    她是对他们好，和他们像朋友一样相处不假，但是毕竟身份有别，他们是仆，她是二主，总得区分开大小王。
    眼下她的沉默就是对这些人的敲打，别太得意忘形，就算不想承认，就算她蓝望舒只是大昭的一个农女，那她的身份也比他们所有人都高。
    老太太看着神色淡淡的少女，忽然明白了，直接伏在地上。
    “一切听从蓝姑娘的安排，请蓝姑娘解惑。”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是哪一出，很快就有聪明点的人想明白了，蓝望舒愿意去查这件事，就说明她对他们是真心的，她也是他们可以信任的伙伴。
    另一方面就是，他们的仇人有眉目了。
    人群陆陆续续地跪下去，没一会先前不想加入大昭的人全部都跪下，听从蓝望舒的安排。
    大山看的目瞪口呆，他最了解那些人，倔的和一头牛一样，怎么今天和小绵羊一样，这么乖顺。
    蓝望舒不说话，用手指点着桌面，哒哒声让大山也头皮发麻，他看着跪在地上一脸平静的生死之交们，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少女闭上了眼睛，静静等待着。
    场面空前的诡异，一帮人跪着，一帮人站着，还有一个人坐在上面，谁都不说话，谁也不敢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有的人觉得自己的脚后跟都有些疼了，不由敬佩地看着地上跪着了人。
    老太太的年纪大了，早就跪不住了，膝盖痛到不行，也只好咬着牙坚持，完全不敢说一个不字。
    她身后的一个年轻男人过了许久才明白了蓝望舒的意思，他朝着大山一直使眼色。
    那个二愣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眼都看他，直勾勾地看着蓝望舒，男子气的不行，在思索如何吸引他的注意力。
    刚好大山转了转头，看见了他，雪白的大牙迫不及待地出来透口气，直接晃得男子一阵头晕目眩。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就连大山这种粗线条的人都看的出来，更何况是别人呢。
    留着小胡子的男人伸出手拍了拍大山的肩膀，趴在他的耳边说悄悄话。
    “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啊?”
    大山很肯定地点点头，他也是这么觉得的。
    男人瞄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的少女，轻手轻脚地蹭过去，地上跪着的男子嘴角勾起了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起身抬腿踢了一脚大山的膝窝。
    大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毫无准备地他直接就叫出声了。
    “你踢我干嘛？”
    蓝望舒被他的声音吵醒，看到了跪在地上，满脸怒容的大山，还有被他指着鼻子却依旧低眉顺眼的年轻男子。
    “你叫什么名字？”
    蓝望舒换了一个姿势，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打量了一下跪着的年轻男子。
    对方直接匍匐在地上，很明显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他叫西河，是王的近卫。”
    大山白了一眼装模作样的西河，大嗓门直接就喊了出来， 名叫西河的男子气的牙根都痒痒了，这个莽夫。
    “西河？”
    “是，蓝姑娘。”
    “为什么要踹大山。”
    她的眼中充满了天真，还有看到好玩的东西时，会出现的兴奋。
    西河有些难以把握，他也不知道蓝望舒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他得搏一搏，他要知道关于王的真相。
    “西河斗胆猜测，蓝姑娘是已经有了打算，不管我们是不是同意，都必须如此做，因为我们是仆，主子可以善待仆，但是仆不能真的拿主子和自己平起平坐。”
    大山的脸色一黑，急忙跪的端端正正，天地良心，他早就听蓝望舒的了，那可是王子的命令，反正他没脑子，王子说蓝姑娘是主子，那就是主子。
    他凶神恶煞地看了一眼还在站着的人，怎么个事，他都跪下了，一个个还有什么意见不成，都等菜呢，还不跟着跪下来。
    【宿主，你看看你现在嘴脸，就像一个暴君。】
    来钱儿嗑着瓜子，看着下面跪成一片的人，出言调侃了一句。
    “如果我是暴君，一定先把你抓出来研究一下。”
    【小的告退。】
    蓝望舒强忍着嫌弃的表情，让自己尽量看起来平静，忽然露出这种眼神会让大家误会的。
    其他人也整齐划一地跪下，生怕谁晚了，到时候要被大山拉去切磋，到时候在床上养两天就不值当了。
    “西河，你是有点意思，以后和大山一样，你们二人，一个善于思考，一个善于动手，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西河和大山两个人的脸瞬间就黑了，互相瞪了一眼。
    “不好意思，是我用词不当，我的有意思是你们简直是天选的黄金搭档，有了你们，事情一定能办成。”
    “求姑娘解惑。”
    老太太苍白着脸，额角有汗珠，眼神坚定。
    蓝望舒看了一眼老人，西河把老太太搀扶起来。
    “姑娘，这位是王的表姑，王出事时，我被王派出去送姑奶奶回家。”
    “行了，都起来吧。”
    人群陆陆续续地站起来，跪的久的已经开始走路不协调了。
    蓝望舒真的有一种上位者的感觉，她才不信奉什么人人平等，在现代也不是真正的人人平等。
    她来到到了这个时代，当然不会贸然去改变规则，这个时候当然要适应规则，好好活着才有其他的可能。
    今天的规则就是，主是主，仆是仆。
    “我说句实话，”蓝望舒拿出了一块令牌，这个是大家都见过的，属于王子的身份令牌。“如果我想利用你们，这个东西就足够了。”
    蓝望舒站起身，矮小的身子甚至都没到大山的肩膀，但是没有人敢轻视她。
    少女觉得自己现在的气场简直就是两米八 ，环视了一周，目光所及之处的人都纷纷低下了头。
    “我这个人不喜欢命令别人，毕竟你们忠于锡齐王室，不想侍奉二主，这我可以理解，所以我对你们也算得上是真心相待。”
    “我不需要你们认我为主，只要认我为你们的顶头上司就够了，有一句老话，叫官大一级压死人，你们在锡齐官场里面应该也懂，我宽容理解你们，也请各位能尊重服从我。”
    蓝望舒说的话语速不快，他们的心就像有人用小锤子敲了一般，有些惭愧，还有些感激。
    少女看向老太太，她的目光里面都是隐忍的渴望，她太想知道关于锡齐王的事情了。
    “内情，我的确是查到了一些，多的我不能说，但是大昭皇帝的态度，并不是让人灭族，这是大昭内部有人和镇南王不和，牵扯出来的麻烦。”
    “原来竟是这样，老身对姑娘感激不尽。”
    老太太一脸的额恍然大悟，她的神情中难掩悲痛，和彻骨的恨意，用力握着自己的拐杖。
    “老太太年纪也不小了，这些事情就不要操心了，交给小辈们来做就是了。”
    蓝望舒摇摇头，并不赞让老人出面，老太太能有什么办法呢，以命相搏吗，那……她不理解，只能表示尊重，蓝望舒的认知里面飞蛾扑火就是一件蠢事。
    “我自有安排。”
    少女沉静地看着老太太哆嗦的双唇，直接就打断了她想说出口的话。
    “既然大家都同意变成大昭人，那这件事情就说定了，人呢，总是要向前看的，于公，是为了保护和你们有关联的所有人的性命，于私，你们也要生活，孩子也要读书。”
    蓝望舒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样子，让之前反对的人有些羞愧，刚才被迫跪了那么久的不满心情也没有了。
    “多多既然是我的弟弟，我当然保护他，帮他争取到他应该有的身份，让那些玩弄权术而灭人满族的人得到报应。”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她，神情各异，蓝望舒也不在意，她知道他们想要什么，那么作为合作对象，他们帮她做事，她给他们想要的，这才公平。
    “姑娘的意思是？”
    “我只是一届农女，就算我再能耐，也是有限的，如果没有人能进入官场的话，我们永远都查不清楚高位的敌人是谁，所以你们，有才学的去科举，有算学的去做生意，功夫好的我只有安排，你们的孩子也要如此。世家门阀的大门不是一天才搭起来的，所以一代人未必就能把他们拽下来，冬天到了，是时候韬光养晦了。”
    大山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是觉得很有道理，连带着看西河都顺眼了一些。
    西河感受到他难得善意的目光，眼角抽了抽，这个眼神真是让人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这上不来下不去的劲，让他有些憋屈。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我可以找人帮忙，统计人口的时候让你们落户，只是你们得有一个合理的身份。”
    “什么是合理的身份。”
    大山觉得今天说的东西都让他头晕目眩，身份还得怎么才算合理。
    “你们之前生活在哪里，有没有和大昭人有接触？”
    “出了事之后我们担心会有人继续追杀，直接带着
    人选择了避世休养生息，得知王子活着，我们才打算出来，正赶上了雪灾，就顺势南下了。”
    西河开口解释，不自在地扣了扣自己的手指，不过他其实内心很肯定蓝望舒的想法，他们的确需要渗透进大昭的官员体系内部。
    “如果有路引就好了。”
    少女小声嘟囔了一句，大昭虽然没有身份证，但是每个人都会有路引，简单记录一下身高性别，年纪还有一些面部特征，或许能浑水摸鱼。
    “路引，我有啊。”
    大山一拍自己的大腿，直接脱下了袄子，撕开了外面的布，里面很多皱皱巴巴的路引掉了下来。
    “这是哪里来的？”
    蓝望舒的语气难免染了一点严肃，没有人会把自己的路引丢掉，这是和官府求救的东西，一定会好好保存的。
    “我们一路南下走的不太平，这些都是从别人身上搜刮下来的，我可没白拿他们的，挖了个坑把他们埋好了才拿的。”
    大山一脸的无辜，语气中还有一点骄傲，他这是帮助别人，顺便收一些报酬，大昭人将就入土为安，这可是件好事。
    蓝望舒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大山人还怪好的嘞，难道这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
    “那你拿这么多干嘛？”
    西河也有些无语，谁会专门去收集这些路引，还保存到袄子夹层，他真的想不通。
    “多吗？我当时想着这些纸能厚一点，还能挡挡风。”
    西河瞬间沉默，看着拿着路引不停比划的大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行了，有了路引就方便多了，你们尽量把能对上的都分好，用不了多久，就会重新落户了。”
    蓝望舒眼见着事情解决了，心情不错，没想到能这么顺利，她都打算把他们和山匪的身份换一换了，现在好了，更加稳妥。
    她走回家的时候，正好看见苍文渊在门口来回踱步。
    少女在内心思索这个时候，他怎么会来，还是加快了脚步，苍文渊看见她上前一步拉着她的袖子就往村长家走。
    蓝望舒被他拉的整个人身形一晃，头脑也跟着发蒙。
    “苍哥哥，这是干什么去？”
    “有人来了。”
    蓝望舒有些好奇是什么人让他这么着急，一走进村长家的院子，就安静的过分 ，她走进屋子就看到村长夫妇战战兢兢地跪在一旁。
    她心疼极了，连忙想上前扶起老两口，又被苍文渊拽住，跪在了地上。
    蓝望舒真是服了，果然人不能装13，这报应也来的太快了，他才让别人跪，现在就轮到她了。
    她的膝盖有些痛，还有些凉，不过愣是一个音都没出，也没有好奇地抬眼睛去看，能让苍文渊跪着说话的，还能是谁。
    皇帝是个连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睛站岗的职业，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扮演好一个村姑就够了。
    “蓝望舒。”
    上首的男人声音很好听，就像低醇的提琴，带着一点点威严，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似乎就是随口一说。
    “是。”
    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反正说多错多，索性就能回答的多简单就说多简单。
    “听说小麦是你发现的。”
    “不是。”
    男人似乎来了点兴趣，看着眉眼平和，安然不动的少女，她似乎知道了什么。
    “抬起头来。”
    蓝望舒一下子就确定这个人是谁了，怎么上位者都喜欢说这句话，她板着一张脸，抬起头，目光落在男人用金线绣着云纹的皮靴上。
    男人不说话，她也不说话，目光不动，就静静打量他的靴子，那个点缀的玉看起来很是油润，应该价值不菲吧，就这么放在鞋上也不怕掉了，果然有钱人又有权的人，让人嫉妒。
    陈宴书看着少女小巧的面容，一时竟然有点发笑，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溜号了。
    “看着我。”
    苍文渊伏在地上，村长夫妇的后背都开始冒冷汗了，他们也想不明白那位怎么会来这里，还要亲眼看看蓝望舒，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蓝望舒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眼皮，望进了男人的眼中。
    男子看起来有二十多岁，唇色有些暗，眉眼锋利，上扬的丹凤眼似乎能看清人心。
    蓝望舒静静打量了一下男人，她不敢明目张胆的打量，只好缓慢地将视线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端端正正的跪着。
    陈宴书看着她的目光越来越亮，性子沉稳，母家不力，智慧有余，气质清冷，是个合适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