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啊!这礼法实在太重!太重!!压得人喘不过气,背着如此重担,向前也只能是奢谈!”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文渊阁内只听得到众人的心跳,再无其他一点声响。
礼法森严,维护统治的同时,也束缚了人心!
当大明帝国举足不前时,在欧洲,在大洋的彼岸,那里却有不一样的变化。
漫长的,死气沉沉的中世纪,开始支离破碎,教皇和国王忙于战争,许多的城市赢得了喘息机会,在牢笼的统治中脱离了出来。
他们购买了自治权,组织了城市法院和市政厅,所有人都坚信能用自己的头脑创造财富,用财富换来尊严与自由。
“城市的空气能使人自由”这是与大明同一时期,欧洲大陆最真实的写照。
尽管漫漫的长夜使人绝望,但就在这望不到底的黑暗中,人性自觉的萌芽,在铜墙铁壁社会的缝隙里像霉菌一样地生长,摧毁了日渐腐朽的统治,欧洲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谁都无法想象,杨一清在朱厚熜口中得知这一切,心中是如何的震撼,是怎样的无奈。
朱元璋曾经说过,“山河奄有中华在,日月重开大宋天”,山河大地应该恢复华夏民族的气息,时机来临时要重新光复大宋的天下。
可大明,在某种程度上,与世界潮流背道而驰。
毛纪开口了,打破了此刻沉寂。
“史鉴凿凿,古今王朝兴衰,处处可查急于求成之典,史笔如刀,今日你我之不作为,就将成为千古罪人!”
“任你巧舌如簧,我毛纪,誓死扞卫礼法正统!”
他作势就要往文渊阁外冲去,杨一清长叹一声,枯瘦的身躯也只能挡在他身前。
他虽然不理解毛纪,但他尊重对方的信念,在这个时代,对于历史有着这样执着追求的人,不多了。
杨廷和伸手拉住毛纪,无声地摇头,示意对方先等等。
他面带凝重之色,正了正头冠,问道:“陛下,要怎么改礼?”
“适时而变,因时而为,顺势而行!”杨一清掷地有声,言语中油然而生自豪之感。
“你个老滑头,说明白点。”王琼呛声,一张脸黑了大半。
杨一清无奈苦笑,朱厚熜交给他这个任务,实在非常人所能完成,和一个嘴炮对阵就罢了,他面对的,可是大明朝最顶尖的几个大脑。
他如实将朱厚熜的表达,向在场众人转述。
杨廷和面带了然之色,轻抚胡须:“如此说来,这礼法也不是即刻就变,陛下依旧要徐徐而行,最先动的,是日常礼节。”
杨一清深以为然,点头表示赞同,但他接下来的话,却如冷水入滚油,焦炭投冰泉,让他们一时愣在原地。
“陛下,要约束跪礼!”
“什么?”
北海碧波万顷,万里玉宇澄清,王阳明神采摄人,大声道:“民不跪绅,不跪官,下官不跪上级,弱者无需跪强,天地君亲师之外,无需跪拜!”
朱厚熜猛然转身,轻笑道:“先生,错了!若干年之后,跪礼为心所发,不为礼法所限,为君者,也当遵礼!”
王阳明瞳孔微缩,张口欲言。
朱厚熜自语道:“天子,上天之子,当礼遇上天!”
王阳明才长舒一口气,实在是朱厚熜的想法太过石破惊天。
朱厚熜心思,若干年之后不拜我,可百年千年之后,难道不拜万寿帝君?
他有这个自信,内外兼修,于人间炼大丹,白日霞举。
朱厚熜目光一转,看向了迎面而来的麦福,朗声道:“先生,我们该去见一见大家了。”
北海阁楼内,各家势力端坐一侧,郭勋看着对面的文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文人说武将,只是野蛮杀戮,即使高看几分,也只不过以武夫二字概括,但对于自己人,用兵有道的却以儒将称呼。
他看着对面几个熟悉的老面孔,心中暗骂一声:“这些个老混蛋,一个个心黑得要死,见到有好处了,都蜂拥上前,还是俺机敏,紧跟陛下左右。”
他一转身就看向了前方,肃容以待的蒋伦,心中羡慕之情无以言表。
蒋伦是朱厚熜的舅舅,如今的侍卫上直军都督,掌管着大部分拱卫京师的力量
也正因如此,朱厚熜掌权才如此顺利。
如今朱厚熜掌握大权,蒋王妃,不应该是蒋太后,还在来京师的路上,看来蒋伦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但转念,郭勋哈哈一笑,惹得对面的文臣侧目而视,可他又怎么会在乎,他郭勋立志做皇帝的代言人 ,想来好日子也在后头。
当然众人所不知道的是,蒋伦能够担任侍卫上直军都督,也得益于朱厚熜。
道士们在左侧自成一派,文武两系占据了中央位置,医官们在角落里楚楚可怜,宦官冷眼旁观。
朱厚熜走了进来,众人立即起身相迎,一番礼节之后。
如今的都察院左御史,一个看着快喘不过气的老头,沉声道:“陛下要修礼,不知礼成之后为何?”
…………
“啊,好你个杨一清,说话只说半句,吓死个人。”
杨一清双手伸展,略微耸肩,径直迈过众人,自顾自拿起桌案上的清茶灌了几口下肚。
毛纪正要发火,费宏忽然道:“杨大人,如你所言,那陛下要什么时候开始推行新礼制?”
费宏是当过礼部尚书,自然知道修定礼法工作繁杂,程序烦琐,最重要的,还不能出半点差错,如果时间太紧,那他还是要阻止修礼。
在他看来,如今的大明之礼,传承自华夏正统,可谓极尽完善,而礼法所涉及的不光是日常交往,还有大明的礼仪、规矩和轨制。
先前毛纪所言,正是担忧礼法更易,正统不在,连礼法都不要,那还称得上是华夏吗?
杨一清肃声道:“改元之日,便是礼法推行之时!”
杨廷和沉声道:“礼法更易,其名为何?”
北海的阁台,奉天殿前的文渊阁,朱厚熜和杨一清同时开口。
“华夏衣冠,天下正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