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是以前朱棣受封的府邸。
也是元朝的宫殿。
西苑内有殿、亭、轩、馆。
正德年间,武宗更是耗费白银二十四万两,在此处修建有两百余间房间的豹房。
佛寺、神庙、总督府、神武营……都被武宗修建于此。
朱厚熜登基以后,并未对此地格局大加改动。
只是拆了佛寺,新修了天宫院。
又将香房、酒店、老儿院,重新修缮另作他用。
朱厚熜一行过西华门,径直走过了西苑门,来到了北海垂柳旁。
天色依旧阴沉。
猎猎西风鼓荡着众人的袍袖,小雨连绵不断地落下。
朱厚熜闲庭信步,朝一旁的王阳明问道:“先生,朕听闻这几日国子监不太平,学生中挑起了不小的争端?”
王阳明略一思索,便立即回道:“青年血气方刚,同学之间互相辩论难免会有所冲突,不妨事,不妨事!”
唐伯虎是假币幕后黑手的消息传到了国子监,一众学子义愤填膺,甚至想要罢课来表示反对。
但并非所有人都冲动易怒,有些学生看出了这件事背后的蹊跷,继而劝说大家谨慎行事。
持不同意见的两派人不知怎的,就在国子监打了几架,消息竟然传到了皇宫大内。
麦福闻言眼神微妙,王尚书轻描淡写间就将此事定性为同学间的冲突,能力着实不一般。
学生闹事可大可小,王阳明自然看得清这件事背后的疑团。
无非是有人想因势利导,借学生之口而口诛笔伐,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最终受害的除了唐伯虎,还有不明真相的学生。
“哦”朱厚熜笑了笑,抬眼望了望浩渺的北海。
“青年就该有些血性,想来朕也没到弱冠之年,也是一名有血性的青年啊。”他轻笑一声。
他驻足在原地,听着雨点噼里啪啦击打着黄竹伞,目光悠长地望向远处,似乎透过那阴沉沉的迷雾,看到了更远更远的地方。
众人也一时止步,天地间的雨声成了唯一的主角。
良久,朱厚熜轻叹一声:“以后,就没有国子监了”
王阳明闻言心中一惊,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朱厚熜绝对不是容易迁怒之人,不可能就因为学生闹事而干脆废除国子监。
“国子监的名字好,但也不好。”
“国子监只是朝廷的国子监,只是达官显贵的国子监,而并非天下人所向往的求学之地。”朱厚熜意味深长地说道。
王阳明眉毛一挑立刻会意,顺势问道:“陛下是想建立一个新的国子监?”
朱厚熜先是摇了摇头,过了片刻又点了点头。
“朕要造学宫,天下人的学宫!”少年目光湛湛,说到此处神采飞扬。
王阳明陷入沉思,先前朱厚熜的三宫构想他是知道的。
他以前只认为那是对现有体系的一个补充,可现在听陛下这么一说,这是要推翻旧体系另起炉灶。
“朕准备了两块牌匾,一块成贤门,一块学宫”朱厚熜负袖立于雨中,“第一块就礼争之后挂上去,第二块就在改元之后挂上去,先生以为如何?”
“陛下心系教育,乃万民之福,臣代天下学子谢过陛下”
王阳明将手中的雨伞缓缓放下,随即站起对着朱厚熜长身一揖。
朱厚熜一反常态,以帝王之身行了一个拱手礼,他笑道:“如今的大明走在天下之前,未来的大明也必将走在世界之前。”
麦福自己快步撑伞立在了朱厚熜身侧,王阳明身侧的宦官也早已替他挡起了雨。
王阳明不了解当今世界的格局,朱厚熜却清楚得很。
如今的大明,无论从哪一个衡量大国实力的角度,都可以说是世界最强!
此时的欧洲,刚刚艰难地从黑死病的阴影中挣扎出来。
百年英法战争结束,俄罗斯在东欧崛起。
日不落帝国虚无缥缈,海上马车夫还在蹒跚学步。
对比起富足而强大的明朝,西方诸国甚至都不能被冠以国家之名。
人类文明最闪耀的地方,此刻在东方!
然而越是弱小就越有可能,越是强大就越难变革。
当今世界风起云涌,一股改变历史的大潮即将到来,而大明这个巨人却依旧在酣睡。
朱厚熜很明白,他必须要抓住这一股时代的浪潮,甚至主动创造浪潮!
葡萄牙在西非建立了殖民地,哥布伦已经发现了美洲,达?伽马到达了印度,再过一年,麦哲伦就能完成全球航行。
但那又如何?
不是谁走在最前,就能获得胜利。
朱厚熜望着漫天瓢泼大雨,耳边是越发激烈的雨声,这雨点就像万千钟鼓齐鸣,又好像是大军出征的军乐。
他充满信心,大明将引领未来世界发展的潮流。
西学东渐,应该变成东学西行!
而这一切,或许可以从建立三宫开始。
王阳明细细体会着朱厚熜话中的意思,改元之后挂学宫的牌匾,以下事项在改元之后全面推行三官制度顺势废除国子监。
再一联想现在的局势,王阳明眼中闪过一道历芒,甚至收编各地的私人学院!
各地重学办教与王朝初期好处多多,商人乡绅慷慨解囊更是一大义举。
可无论什么东西,一旦和巨大的金钱挂钩,甚至与滔天的权力联系在一起,就会失去它原本亮丽的色彩。
私人办学不受控制,庙堂成为了商人金钱的延伸,官员之间以此联系沆瀣一气。
到了最后,甚至会出现另一个庞然大物——“东林党!”
有人的地方就必定有争斗,朝堂免不了派系之争,但你死我活的党争却有可能避免。
而从根子上解决这一问题的办法,就是兴办官学,能让所有人都读得到书的官学!
思及此处,王阳明神色一正,看向朱厚熜的眼神中多出了几分希冀。
或许他这十多年来最大的心愿,就将在这位大明年轻的帝王手上实现。
转念一想,他立刻明白了朱厚熜为什么要给国子监送成贤门的牌匾。
这是圣意亲裁,礼争之中学生的争端,无罪!
元末至正二十五年,太祖在应天府设置了国子学。
国子学中的成贤门的牌匾,是着名书法家詹孟举所书。
但太祖认为,最后一个门字写得不好,“粉其钩,卒不补”,于是门字就一直缺钩。
太宗为了表明自己承接正统,迁都之时连同国子监的几块牌匾一起带了过来,其中就有成贤门的牌匾。
如今陛下御赐新的牌匾,不正是向天下人说明圣意眷顾。
既然皇帝赐匾,国子监焉能有罪?
朱厚熜龙行虎步,与王阳明一边交谈,一边朝西苑天工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