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走后,朱厚熜坐于水榭望明月。
静思不语。
“陛下夜已经深了,不如回乾清宫休息?”麦福缓声道。
“也好,诸事已了也该回去了”朱厚熜踏着青石板路走出了水榭。
行到半路他看着汉白玉道上仍看守宫灯的小宦官,想了想侧过身对麦福问道。
“麦大伴,紫禁城内如今有多少同他一般年纪的小宦官?”
麦福眉头微锁心中思索片刻便答道:“紫禁城二十四衙门十八岁以下小宦官现有360人,其中五十多人是因为生活困苦而被父母送进宫,一百多人是上一次朝廷打击折身采折无人认领的幼童,余下的都是从战俘中挑选的年幼者。”
朱厚熜闻言停下脚步,“今年紫禁城就不招收宦官了。”
“陛下!”麦福难得失态,扑通一声便双膝跪地。
照着自家主上的想法,难道是要废除太监?
麦福思索间一股无来由的悲痛在心中泛起,却也只能轻轻用头叩击着汉白玉。
“朕命邵真人新炼了一颗丹药,名为定阳丹。”
“净身房血煞之气颇重与朕理念不合,今后就撤了”
朱厚熜淡淡道:“一干人等都送到皇庄,他们手上功夫了得也不应荒废,今后就都煽猪去。”
“年后招收内官全部服用定阳丹无须再受宫刑,等完成使命之后也可回乡安享晚年。”
麦福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原本流露出苦涩的脸也转而透出一股喜意。
他连声道:“多谢陛下垂怜,我等苦命之人终究有人眷顾。”
朱厚熜笑了笑,“尔等一心向朕,朕也绝非冷血之人,自然要为你们谋划。”
他弯下腰将麦福挽起,“只是苦了你还有黄大伴,以后就只能陪着朕了。”
麦福一笑语气更加郑重,“遇上陛下是臣等的福分,若是能一直陪着陛下,更是几世修来的福运。”
朱厚熜挥手指了指麦福,“你呀,就是这一张嘴快说出花来”
“内官的录用以后要慎之又慎,居心叵测之辈不能入宫。”朱厚熜看了看略微暗淡的朱红宫墙。
他轻声道:“若干年后,内官绝非耻辱之代称!”
朱厚熜看得明白,不是所有人在遭受到身体残缺的折磨之后,都能保持正常的心态。
如司马迁郑和等,更是沧海一粟少之又少。
但骤然废去宦官制度隐患颇大,甚至会动摇大明的统治。
他思索之后还是决定逐渐过渡,采用折中的办法逐渐消除宦官制。
这第一步,就从废除宫刑开始。
“陛下,不知这定阳丹有何妙处?”麦福思绪回转,立刻就想到了关键之处。
在他看来定阳丹顾名思义就是定住元阳,虽然能因此保证皇室血脉不混淆,但依旧有秽乱后宫的可能。
“朕记得内官大都练的是纯阳童子功,偶有几人修持天人化生法”他顿了顿笑道:“与此二者而言定阳丹无异于神药,服用此丹练武速度超于常人,更是有种种修行上的好处。”
“只是有一样,服丹之后失了元阳,立刻就会血崩而死,全身骨肉化为焦炭一般。”
麦福闻听此言非但不怒,反而带着一股淡淡的喜意,如此就安稳了。
“此丹二十年一服,二十年之后药效自解”他看了一眼麦福,吩咐道:“除开天阉之人,宫内招收宦官最小者不得过十二最大者不能过二十,二十年后符合规定的人就放他们出宫。”
“陛……下”麦福跪地哽咽的喊道。
古今帝王多少?
谁又为宦官考虑过。
像他们一般残缺之人,最好的待遇也不过薄棺葬身,荒野埋骨。
生前遭万人痛骂,死后不能归入祖坟。
也只有眼前的这位少年天子,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说了这么多,朕今后的事情也不妨和你谈谈”朱厚熜拉住麦福径自走到一处宫阶坐下。
“朕不打算大修陵寝,在安阳修一座宫观即可,宫观后山给你们留了一块位置日后可安葬在那里。”
朱厚熜说的时候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悲伤,谈起后事更像是诉说一件平常的事情。
他一直坚信自己能飞仙,修个陵寝无甚必要。
建坐主人不住的房子,修做主人不躺的坟,非他所愿。
他看了一眼抿唇不语的麦福,留下一座宫观也就算为他们存个念想。
“陛下想多了,陛下贵为天命之子当有万寿,怎么能这么早就想身后事?”
麦福语气干脆地说道。
“哈哈哈,那就不说了,回乾清宫吧。”
“是”
紫禁城夜色渐深,朱厚熜轻敲玉韾,殿内的烛火便应声而灭。
他没有同往日一般盘坐观道,而是双手结印轻声念诵着法咒。
自入主紫禁城他便时常翻阅道经典藏,终究是从这些经书当中找到了一鳞半爪真正的修行之法。
只是天地大变。
这些法门如无水之鱼,无秧之瓜,缺乏修炼的必要条件。
好在他不是一无所获,先贤们除了修炼之法还留下了一些“炼丹”、“制符”的法门。
朱厚熜在尝试之后,发现自己通过神思也可以使用这些法门。
可他炼制之后却发现借此得到的丹药符咒,大都离开他身体三丈的范围就失去了神力。
除非灌注气运,比如他之前赠予陆炳的紫符被灌注气运之后就不曾失效。
最后一句咒诀落下,玉案上凭空多出一张紫符。
他便目光炯炯地看着玉案上的紫符,紫符上闪烁道道银光,宛若雷霆霹雳一般。
他自语道,“得不偿失?”
朱厚熜估计了一下一张紫符所需要的气运,能维持他五日的修行。
但是五张紫符加在一起召唤出的灵力,也比不上一缕气运换来的多。
他随手将紫符收起,在如今超凡不显的时代,或许这紫符还有别的妙用。
他不经意抬头眼神透过重重殿宇,看到了奉天殿上方矗立着的无形丹炉。
朱厚熜挥手一招,无形丹炉立刻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眼中闪过金光双手结起起咒诀,丹炉中黑白二色的火焰变得越发活跃。
这是他尝试练的一炉六欲之丹。
丹炉由神思和他丹田中的紫气凝聚,以无形练有形。
原本这丹炉放在奉天殿的上方,他打算借助京城复杂纷繁的欲望炼成六欲药。
“可惜人心多变,还缺了什么?”一声淡淡的感慨,在乾清宫中回响。
玉印一出,朝廷人心稳定。
京城百姓复杂的情绪更是无根之浮萍,立刻就安定了下来。
朱厚熜隐隐察觉即使再多的人心欲望对着丹药也没有帮助,似乎还少了什么。
黑白色的火蛇舔拭着闪烁光芒的丹药,六欲丹起起伏伏间仿佛能透过那光芒看到人心底最深的欲望。
如此神奇的表现,恰恰说明了丹药未曾炼成。
返璞归真,性本天然。
真正的六欲丹当如气和水不起半点波澜,但真正发力便勾魂夺魄,摄人心神。
朱厚熜炼丹并非为了服用,而是在炼丹的过程之中修炼,冥冥中他有一种感觉。
此丹炼成时,他便能一窥“御炁”境的奥妙。
六欲丹是他无心为之。
他一次研究气运与人心变化时心思浮动,偶然从《阴符经》中悟出了丹药炼制的办法。
他想了想屈指一弹,一缕明黄的气运投入丹炉,只是火焰起伏而丹药不见变化。
朱厚熜有些无奈看来平日无往而不利的气运也没有办法,只能一挥衣袖将丹炉送回原处,任其自然吸收人心欲念。
转念间,他却似乎想到了什么。
“天性,人也;人心,机也”
他的语气逐渐加快,“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杀机?灵机!”他转颜一笑,笃定明天的军营之行将大有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