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龙体为重。”
张璁一个闪身,跨出殿外小半个身子挡在了朱厚熜身前。
朱厚熜感到有些意外,便顺势停身站在中极殿前。
麦福看到这一幕,给了张璁一个赞许的眼神。
此人倒是好胆色,众臣之前竟敢拦住陛下,不过也难得有护主之心。
麦福低着头,不着痕迹的回望。
见平日里姿态从容的一众大臣,仪态尽失。
心中不由暗笑,“瞧把这些大人吓得,不过是劈几道雷罢了。”
他微微抬头看了眼,神态从容的朱厚熜,心中没来由地多出了几许喜意。
“如果知道太多是一种罪,我就是一个罪无可恕的人啊。”
“张爱卿退下吧,雨停了。”
“啊!”张璁猛然抬起了头。
碧空如洗,天地澄澈。
“雷声隆隆,阴云密布,才一盏茶的功夫雨就没了。”费宏瞪大了眼睛,立刻从扶椅上起身。
方才他闭目沉思,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惊雷吓到。
按照皇帝以往创造的“奇观”,下雨倒显得有些寻常。
惊雷落时,他半抬眼眸看了一眼,然后便悄悄算起了时间。
雷雨汹汹,按照这般态势,不要说降雨一寸,就是三寸都是少说了。
但眼下,照在他脸上的阳光可不会骗人。
“雨已止,诸君,随朕去观虹。”
“陛下既有雅兴,我等自无不可”
“雨后之气清新,最是宜人,令人心旷神怡呀。”
文武百官捋了捋衣袖,慢悠悠的跟着朱厚熜走了出去。
朱厚熜轻笑一声,随即挥袖指向天空。
“《天衍历》的威力,诸位都已经看到了,预言天下无往不利,堪称神器!”
他猛然回头,众臣齐齐止步。
“诸位爱卿,朕想启用《天衍历》尔等以为如何?”
张璁第一个表达态度,“此乃国之幸事,要是有谁反对,臣第一个不答应。”
郭勋微微皱眉,心里大骂,这小子倒是聪明,抢先了一步。
他的身体顿时一颤,一步踏出,面色凝重。
“历书者国之大者,陛下承天运命,执掌中枢,御极天下,定历天衍,自然众望所归,万民称颂。”
说完,他虎眼一瞪大有挑战群雄的气概扫向众臣。
“郭勋所言不差,陛下入主大位,新开历书划青史新页自是大明之壮举,承前启后之大事。”
杨廷和缓声道,“然而越是大事,越要思虑周详,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不查细节终会酿成大祸!”
郭勋语气一顿,心里头不知道暗骂这老头多少坏话,脸上却是笑容和煦。
“杨首辅说得是,一切任凭陛下安排。”
如此,反倒让杨廷和语气一涩。
朱厚熜站在一旁听着群臣议论,眼下朝局的大方向已经被他掌握。
他提出的意见,众臣都会思考,并且在他意见的大框架下行事。
如果仅是如此,慢慢发展,未尝不能像汉景帝汉文帝一样拱垂而治。
但这,还不够。
“杨首辅所言确有道理,但事急从权,眼下由不得我们优柔寡断,任何事都必须快刀斩乱麻。”
王阳明突然发言,目光定定看向杨廷和。
二人眼神在空中交错,杨廷和看着对方郑重的神情。
一下子,就想到了之前朱厚熜所言天变的事情。
他沉默了半晌,“那就先在京师和南直隶试点推行,以观其效。”
“如此甚是妥当,先尝试一番,看看效果如何,臣以为可照此施行。”
“不错,骤然改变百姓恐不能接受,不如缓缓图之。”
杨廷和话锋风一转,各大臣也好像收到了暗示,立即随声附和。
朱厚熜振袖而立,“天下万方,九州一统,改元天衍,哪里有什么推行的道理?”
他似笑非笑,看向群臣。
“莫非朕下方的宝座,也能派人试着坐坐”
“臣等惶恐,请陛下恕罪。”
众臣连忙拱手,纷纷低头请罪。
杨廷和也不免一股冷汗直冒,皇帝的态度太过友好,以至于让他忘记了朱家人冰冷似铁的心。
觊觎皇权,这是何等大罪?
“诸位爱卿无须多虑,朕也只是说说,试点没什么不好,只是有些东西能试,有些不能试”
朱厚熜目光灼灼,“历书象征着统一的权利,这样的东西不能分开,朕也不允许分开”
他眺望远方的红梅,虽有花苞,却并未开放。
“十二月是个好日子,从今日开始,改行新历,令各布政使司即刻推行,不得有误。”
“谨遵圣谕”
……
乾清宫新用隔板造就的一间小书房,麦福一边研墨,一边汇报情况。
“通政使司已经将印好的历书快马加鞭送到各地,信使司联合钦天监通过灵犀盘,已经早一步将范本通传各方”
“南京在廷问结束当日,便连夜推行历书,百姓得知可观测气象的消息之后,书局前排队如长龙。”
墨条与水接触,缓缓在砚台上晕开黑色的水彩,麦福顿了顿。
“主上,桂?上书条文,允他三年之期,暂且将在云南发布天衍历之权归他所掌,他立约能够在三年将天衍推行全云南,并且完成改土归流。”
纵使是麦福,也觉得桂?太过心大。
三年之内推行历书他不意外,但是在三年之后完成改土归流,这纯纯就是白日做梦。
在他看来,就是花上十年甚至五十年都不一定完成。
朱厚熜搁下画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畏之以威,诱之以利,想要发放天衍历的权利,桂?是想携神灵以令土司啊”
朱厚熜浅浅一笑,“他敢立下这样的军令状,朕怎么会不同意呢?”
“麦大伴,把调往云南的一队鱼龙卫,交由他调度,想必他会给朕一个惊喜。”
“是”
麦福领完旨,随即离开乾清宫。
片刻之后,一个小黄门捧着方盒,神色匆匆赶了进来。
他立在乾清宫门前,盒子便又转交到另外一个微胖的小黄门手上。
小黄门不敢怠慢,深吸一口气,便缓缓踱步,进入到月光与雕花门窗的阴影交界处。
他来到小书房门前,看门的大太监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木盒,便侧开身子示意他进去。
小黄门心跳得越发剧烈,走到紫檀木大方桌前,将木盒高捧过胸前。
他轻声道,“陛下,南京礼部尚书王瓒启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