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大事,就算是朱异也不敢隐瞒,不仅仅原原本本的将两本求援信送到了萧衍的案头,甚至还亲自上书,说明了此事。
但是这事情也就这样了。
萧衍年纪大了,很多事情他已经不想管,也没有能力去管了。
两边的求援其实就是一个意思,要兵要粮。
但是这两个要求,萧衍都没办法满足。
兵是没有的,这倒是也不能说南梁武备松弛,现在南梁刚刚发行铁钱,还不是前世侯景杀进建康那个时代,同泰寺讲法也才办了第一次。
但是趁着北魏内乱,南梁已经出兵占领了长江沿线的州郡,包括之前没能拿下来的徐州重镇,这些地方都要派兵派人控制。
兵没有,粮食也是没有的。
新占领的地区要派遣人手,投降的官员士兵需要发粮食安置。
可以说,南梁如今是已经吃撑了的状态,光是消化这些州郡就要耗费极大的财力物力,如果不是朱异的“铁钱仙术”,南梁的朝廷可能已经破产了。
这也是陈庆之北伐成功以后,萧衍没有立刻跟进占领河南地区的原因。
实在是吃不下了。
如果益州没有丢,靠着荆州的粮食和兵力,或许还能够支援一下陈庆之。
可现在益州丢了,为了夺回益州,荆州的兵马粮草都送到了白帝城,无法再用荆州来支援河南了。
派兵是不可能派兵的,粮食也是没有的。
说白了,这事情还能怎么办呢?
人一旦年纪大了,就好清静,不喜欢听坏消息,只喜欢听好消息。
萧衍宣布自己要静修,根本就没有拆开两份急报,眼不见心不烦嘛。
不过萧衍想要清净,总有人不想让他清净。
在建康皇宫内的佛堂前,辩机看着正在剧烈咳嗽的太子萧统,露出无奈的表情。
这位当朝太子,身体一向不好,前阵子都在东宫的文学馆内修书,甚至很少出席朝会。
不过萧统在南梁的威望还是很高的。
南方本来就崇敬文士,萧统算是完美的继承了萧衍在文学上的才能,年幼就是神童,《文选》一出更是成为文坛的宗师。
面对这样的太子,萧衍本人也是非常满意的。
实际上,如果说历朝历代做太子最舒服的时代,萧衍绝对能算上一个,至少做萧衍的太子,倒是没有被父皇猜忌的风险。
但是这也不意味着萧统这个太子就没有烦恼。
萧统最憎恶的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叔叔,临川郡王萧宏,自己这位叔叔当年北伐的时候,途中遭逢大暴雨,弃军而逃,致使梁军溃败。
萧宏无才无德,偏偏还贪得无厌,家中府库中藏满了铜钱。
可这样的废物宗室,父皇却非常纵容。
上一次有大臣举报萧宏谋反,萧衍驾临他家中后,发现萧宏府库中藏的不是甲胄而是铜钱,反而夸赞了他。
等铁钱发行,铜钱都被废止,萧统这名太子专门写《钱愚论》,来嘲讽自己这位贪财的叔父。
除了贪财,还好色。
最近让萧统愤怒的,就是萧宏和自己妹妹永兴公主通奸谋反的案子。
这个案子更是让萧统愤怒,父皇让皇妹和亲僚人,却对萧宏没有任何的惩戒。
而萧统另外一个憎恶的,就是父皇身边宠臣朱异了。
曾几何时,朱异也是朝中有才情的大臣,可是自从他开始成为萧衍宠臣之后,就开始完全唯上的拍马屁。
在萧统这个太子的视角看来,自己的父皇英明神武,文治武功卓著,如今朝政不明,完全是因为萧宏这样的无良宗室,以及朱异这样的谄媚佞臣作祟。
如果杀了这两个人,父皇就能回到曾经的样子。
在听说了泾州和河南的两份求援信之后,萧统急匆匆的赶来了皇宫,带着自己对前线的看法,求见萧衍。
“太子,陛下已经闭关礼佛,您也是知道的,在出关之前是不见外客的。”
“难道儿子见父亲,本宫也是外客吗?”
萧统又是一阵咳嗽,这让辩机更焦虑了,如果这位太子咳死在宫门前,自己可怎么交差啊。
萧统身体一直不好,新年的大朝贺都被萧衍恩准不参加。
现在还是二月,春寒料峭,辩机只能领着萧统进入暖阁。
辩机笑着说道:
“这是和尚向陛下进献的暖阁,这暖阁的地下都是挖空的,墙上有通风的气孔,烧之以金丝炭,就能保证暖阁内四季如春。”
“如今陛下的寝宫,礼佛的佛堂,都已经改建成了暖阁。”
“和尚手里就有图纸,等晚些时候就送到东宫,如果建造的时候有什么问题,殿下随时可以来问贫僧。”
萧统皱眉说道:
“要将整个房子都烧暖,这要多少金丝炭?前线将士可是连冬衣都缺。”
听到这里,辩机也不说话了。恐怕自己在这位太子心中,已经是和朱异狼狈为奸的佞臣了吧。
萧统忍住没有发作,他知道这位和尚是自己父皇身边的宠臣,想要见到萧衍必须要要通过他,所以只能耐心说道:
“国事紧急,还请辩机大师通报一声!”
“河南和荆州都送来紧要军情,需要我大梁支援,那是奸臣朱异隔绝中外,藏下了两份急报。”
“还请辩机大师让本宫觐见父皇,面陈朱异的罪过!也是为了我大梁万千将士的性命,这可是天大的功德啊!”
听到萧统这么说,辩机还是忍不住劝说道:
“殿下,朱公并没有瞒下两边的军情,两份奏章都是中书省亲自送到陛下案头的,朱公为了提醒陛下,还又重新送上一份奏章,言明河南荆州作战的重要性。”
萧统愣住了,他还是不相信的追问道:
“大师怎么知道的?”
辩机合十说道:
“出家人不打妄语,朱公的上书是贫僧亲眼送到陛下面前的,朱公也反复叮嘱,河南荆州事关社稷,一定要陛下尽快批复。”
萧统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原本萧统将一切问题都归结在了宗室和大臣身上,可如今辩机却用事实告诉他,对河南和荆州战事不作为的,并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敬重的父皇。
当失去了一切的借口,血淋淋的事实就摆在了萧统面前。
萧统喃喃说道:
“父皇难道不知道河南和荆州的重要性吗?不,父皇肯定知道,父皇当年就是从江州起兵的,即位之初父皇也是亲自筹谋了几次北伐。”
“父皇一定知道!”
“阿弥陀佛,殿下,朝廷没钱了。”
萧统立刻反驳说道:
“没钱?怎么会没钱?不是还要办无遮大会吗?”
辩机说道:
“太子殿下,准确的说是有钱没粮食,朝堂铸造再多的铁钱,也无法买来粮食。”
萧统是个聪明人,他很快明白了辩机的意思。
原理也是很简单,铁钱是铸造出来的,理论上要多少有多少。
但是土地的产出却是实打实的,不是你铸造出铁钱,就能买到粮食的。
从土地中收获粮食,这是一个脚踏实地的过程,各地征收的粮食,还要运送到前线,这又是一个耗时耗力的任务。
但是如今的南梁朝廷,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
萧统脸色惨白,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虽然他曾经写《钱愚论》来赞颂铁钱取代铜钱,让建康少了铜臭味。
但是滥发钱币带来的危害,任何读过史书的人都能明白。
当年王莽改革汉代货币制度,最后活生生将国家玩崩了的例子也就是几百年前的事情。
萧统精通文史,自然也明白这些事情。
“大师,还是请让本宫见一见父皇吧。”
辩机只能口呼佛号,他对着萧统说道:
“殿下稍待,且等贫僧去见一见陛下。”
等了好一会儿,辩机这才返回到暖阁中,他对着萧统说道:
“陛下说了,尔朱荣和苏泽不过是疥癣之疾,以陈庆之将军的骁勇,王僧辩将军的武智,一定能将他们击溃。”
“如今大梁四海升平,正是陛下潜心礼佛的缘故,殿下如果无事,回去以后也要礼颂经文,为我大梁祈福。”
听到这里,萧统的脸都白了。
萧衍的回答也很直白,那就是——“不救”。
之前辩机那番话,让萧统也明白了这是萧衍自己的想法,而是南梁朝廷就没办法救。
明白了这一点过后,萧统只能失魂落魄的离开暖阁。
与此同时,尔朱荣亲自带领大军来到虎牢关外。
皇帝有葬于山陵的说法,而小皇帝元诩的父亲,宣武帝的皇陵正好在虎牢关对面的山上。
尔朱荣带领部众,踏上了宣武帝的皇陵,从高处俯瞰虎牢关。
和上一次急于夺回了洛阳的遭遇战不同,这一次双方是都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攻占虎牢,占领洛阳附近的河南地区,尔朱荣才能在对付苏泽的时候不会腹背受敌。
而陈庆之也明白,只有守住虎牢,这个伪朝廷才能占据河南之地,继续留在中原。
指着虎牢关,尔朱荣说道:“诸将,破敌之日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