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好事者跟着下了车。
四名站台警也不好说什么,只规规矩矩请三位有嫌疑的下来,到棚子里问话。
同时,丢了钱的女士也被请下去,要求详细描述——包括她什么时候发现丢了钱,那钱是票据还是硬币,有什么特点(比如折了角之类)。
收获寥寥。
一口袋大额硬币。
三个人都持有大额硬币,并且超过了三十七镑。
站台警经验不足,提了问,没见有效,便时不时将视线转到金斯莱身上,挪到这位自称侦探的绅士脸上——他们没什么办法,并说若非要查,就得彻底将三个有嫌疑的人留下来。
恐怕最后也得不到清楚的结果。
“那可不行,我还有工作。”
律师首先不满。
其次,那开酒馆的老先生也表示,他这次搭乘火车,为了去抢订一批酒,时间上是不能迟的。
最后,女士也说,她和兄长、父亲说好了,若没按时到,恐怕会令他们担心。
总之,在这列车的十五分钟空隙中,四名站台警没什么办法了。
金斯莱仔细瞧了瞧那律师的硬币口袋,问:
“为什么额外带了口袋。”
律师茫然‘唔’了一声,反应不及:“硬币就该在袋子里,先生。”
“你的票据够多,又是律师,有什么地方非要你花大钱,足足带上一口袋麻烦的、叮当作响的硬币?”金斯莱眯起眼睛,仿佛滑翔中的隼,瞄准了草地上的猎物:
“酒馆老板需要订货,寻兄长父亲的理当带上自己攒下的私财,而你,律师先生。”
他敲了下手杖。
“你只是回家。”
律师所服务的人群,不可能只用硬币付款——特别是,这些面值不小的大硬币,正在市面上渐渐绝迹。
它们快要不流通,并且,有新币种要推出。
大概是雕着那位至高无上女士的金银币。
“所以,您能不能解释,究竟从哪儿来的,这‘恰到好处’的硬币?”
众人看他的目光愈发怀疑。
律师恼火:“你可没资格审问我!蹩脚的推测!别以为你穿得像样,自称侦探,就能肆无忌惮打听!”
他很不高兴,表示金斯莱正在试图摧毁他的名誉。
“你不是个合格的绅士。”
他说。
“你怎么能怀疑我?一位清白的律师?!”
“清白可不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金斯莱不置可否,面色淡淡:“看,我尝试解决问题,可还没说您是盗窃者。”
“我本来就不是!”律师提高声调。
“当然,所以,我还能问吗?”
这么多人盯着,律师显然不能说‘不’。
萝丝扯了扯罗兰的手臂,由于她们挨着金斯莱站,所以,她的话金斯莱也听了个清楚。
“…这瘦脸人脑子可不怎么好使。”
“萝丝?”
“明显是那女人撒了谎,她才是偷东西的。”
金斯莱几乎要笑出声:“小姐,您该回到车上,摇着扇子,和您的丈夫讨论狐狸毛皮织成的围巾的款式,或许还能聊聊音乐,绘画——总之,离真正需要动脑子、考验逻辑的事远点,这对您更体面。”
这话可太尖锐了。
“您不这么认为?”
“我猜您干不成这活。”
金斯莱就和萝丝见到的多数人一样——当然,她的罗兰不同。
“那我也猜您没到伦敦过,是不是。”萝丝眨眨眼,并不生气。
如果这人到过伦敦,就该清楚那轰动一时的游行,清楚覆灭的象帮里都是什么人。
包括象帮的头领。
那颗染血的钻石是什么人。
“当然,我有想法到伦敦开设侦探所,但先得查清个案子。”
金斯莱抖了抖袖子,掏出怀表,推开看了眼时间。
“您可以再多考虑一下,不清醒的大脑没准在乡下还能糊弄几个人。”萝丝打了个呵欠:“瞧瞧您干了什么,让一位清白的绅士蒙冤,却让真正的罪犯逍遥法外——是不是但凡活着的,能走路的人,就可以自称侦探了?”
金斯莱盯着她看了半晌,忽地转向她挽着的男人。
罗兰。
“我看您不乏体面,该知道女士不应在外面抛头露面。”
可罗兰却不再保持那副初见的热情笑容:“我看您也不乏体面,该知道不应随便对人说三道四。我奉劝您睁大了眼睛,那东西是不是被傲慢挡得严严实实,让您瞧不见真正世界的模样了?”
还不等金斯莱开口,身后就有人接话了。
老柯林斯温声细语:“你他妈长得和我隔壁邻居养得那头驴一样——”
罗兰:……
萝丝:……金斯莱:……
周围人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们不敢相信一个买得起顶级车厢票的先生,打扮体面的先生,为何出口成脏。
“我只是不相信有些人真正拥有智慧。”
金斯莱看了老柯林斯一眼,却奇怪的没有回骂。
他蹲下,一边将那口袋拿在手里,一边打量面色不自然的律师。
哗啦哗啦。
大额硬币一枚枚掉在手掌里。
“太紧张了,先生。您说是不是?”
他枯枝一样的手指倒很干净,捏起那枚硬币摩挲了几下,又换了一枚摸——反复来,反复去,直到有人开始不耐烦。
“蜡。”
他忽然开口,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但这下可彻底惊着律师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打了个摆子。
“各位。”金斯莱捏着硬币边缘,手势呈c型高高举起来,环顾四周:“硬币上有蜡,谁能告诉我为什么?”
“看看这儿,看见了吗?”
“蜡烛曾用它做托。”
“哪个好人会用这种大额硬币做蜡烛托,告诉我,各位——在什么情况下,什么人,会迫不及待的将这硬币压在蜡烛下面?”
“每一枚。”
已经不算暗示了。
“这说明,这枚硬币——或者口袋里的多数硬币,都该属于一位特殊职业…夜里工作的那些。”
人们彼此会心一笑。
用硬币做托。
许多时候,许多人来不及等那烛台刺入蜡烛,就要先行刺入。
硬币上的蜡——这是一个不算小众的真实笑话。
因为不少人这样干过。
当抽身离开后,硬币就不带走了。
——这避免了讨价还价,只需要说‘点上蜡烛’。
“每一枚都是,先生,您要给自己编个小癖好,还是,说实话?我得提醒您,不仅硬币,我还在您身上闻到了一些气味…”
律师所掩饰的,被金斯莱撕破后,四位站台警便准备着手扣押他。
这时他终于坦白。
“那不是我偷的!先生!那不是我偷的!”
他对着金斯莱喊:“那是朋友赠送的!是她给我的钱!我发誓,我发誓我没在列车上偷任何人的钱!”
金斯莱眯了下眼。
“谁?”
“朋友!先生!我的朋友!”
“夜里工作的朋友?”
律师张了张嘴,环顾四周那一双双好事的眼睛,这回,乐子大了。
“…是,是夜里工作的。”他哀求警察,也哀求金斯莱,别把他扣下,否则,这事儿一旦传到不远的郡县去——他妻子和孩子,包括朋友们都该知道了。
和饮水一样普通。
你得知道,有些高级的,罕见的,委身贵族几年的女人,甚至‘清清白白’嫁了过去。
这些都不丢人,倘若对方是个漂亮的,还能添色。
但,让一名妓女养着…
就丢大人了。
律师先生。
您可丢大人了。
就他?
所以,所谓出差,就是到一个地方会面妓女情人,然后,拿走她辛辛苦苦、或许冒着各种风险赚的生活钱。
同时,通过金斯莱解释,众人也多少清楚这种大额硬币正逐渐绝迹。
那么。
养着他的情人…
没准漂亮,诱人,得有不少出手阔绰、地位不凡的绅士恩宠过才行。
“您,到底,有什么魅力。”
金斯莱这句话,外加那‘我不理解’的眼神,彻底引爆了火药桶。
伴随着哄笑,律师毫无顾忌地大声喝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