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狭窄的甬道需要人弯着腰,有些甚至要四肢着地,趴着爬过。
很难想象,一旦某段坍塌,被困住却未死的人将面对什么样的绝望——但即便于这样的绝望中,萝丝也井井有条地安排了每个人爬行的顺序。
佩姬最先,然后是她。
接着是罗兰,最后是金斯莱。
这种安排意义不明,唯有罗兰清楚她为什么这样干——比如爬着爬着忽然停下来。
“你们的勇气令人敬佩,先生,小姐。我敢说,没有任何人愿意同我进这地狱里,警察也不行。”在某段结束后,佩姬这样感慨。
她现在没了脸上的轻浮,无论对罗兰,还是金斯莱,都只剩敬意。
虽然他们有自己的目的,可单‘屈尊’就足足不易了。
这三位都不是泥脚趾。
和她到这儿来受苦。
“警察当然不行,”萝丝抹了把汗,弄了一脸煤灰,“你若依仗他们可就完了。”
佩姬动了动嘴唇,罗兰在一旁翻译:“她的意思是说,如果足够刺激,她就乐意无限度的继续和你涉险。”
萝丝借着暗,掐他胳膊。
金斯莱:“…我没招惹你,小姐。”
萝丝:……
这位年轻的侦探一路无言,心里却波澜四起。
正如他父亲所说。
‘你也该从服侍里睁眼瞧瞧,真正的世界什么模样了。如果你不乐意做个无所事事、道德高尚的绅士,非要自找麻烦——那么,查清个东西的来历,我就同意给你弄一家侦探社。’
矿工。
矿洞。
泥脚趾的生活。
金斯莱从没接触过,也从不会真正看他们怎样生活——最多比他差一些,总能喝上红酒,吃上牛排。
最多,最多,差一点的红酒,差一点的牛排。
一路奔波。
他渐渐清楚,有人吃不上牛排。
日子长了。
他发现,有人吃不上肉。
几个月过去。
他看到,有人吃不上混着砂砾和木屑的面包。
如果他要到了伦敦,或问罗兰,他就该亲眼目睹,那些吃不上混着砂砾和木屑面包的流浪汉,是怎样在瓮里熬煮胳膊的。
他有点憋闷,袭来的窒息感让他不适。
一路爬行,大腿和胳膊都酸软不堪。
身上有了跳蚤,汗液顺着额头流到眼皮上。
但他什么也没说。
如果这最精美的人儿,柯林斯先生都能笑着在地狱里打趣,这绿眼睛的姑娘,女人,都能忍受粗粝的石子和近在咫尺的死亡。
一个未来的、远近闻名的侦探必然要比他和她做得更好才行。
叮呤当啷的声音传来。
一道道鬼火般的灯吊在矿壁伸出的铁钩或洞架的木桩上。
在这最为狭窄的甬道里,许多矿工正忙着。
黢黑的石块,夹杂着一些白色的、星沙一样的粉末。它们在熹微灯火中闪着光,仿佛梦里呼啸的潮汐退去后留在沙岸上的愿望。
漂亮极了。
“这就是最原始的‘白矿’。”佩姬弯着腰,引三人向前,边走边说,还不时和忙着的矿工们打招呼——她好像谁都认识,也好像谁都认识她。
“佩姬小姐!”
“谁让你下来的?”
“你可不能到这边来!”
“小姐,快离开吧,这儿没什么好玩的。你为什么不回斯特里特家,回你自己的舒服屋里睡上一觉,等晚上和我们一块饮酒呢?”
有人担忧,有人呵斥,他们希望佩姬能离开这条路,这特殊的开采点。
“现在的斯特里特可不是我的家。”
“是啊,去他妈的斯特里特…抱歉,我不是说你,佩姬。”罗兰注意到,这些矿工并没扎紧袖口裤管,脸上也不裹布,“出去,离开,别靠近我们!”
佩姬道了谢,说要带身后的三人见识见识。
“这玩意有什么可见识的?”
老矿工吐了口唾沫,嘴里不干不净。
他整个人好像都被汗水打湿,脸上沾着白矿,整个人亮晶晶的,也漂亮极了:“您三位若要是买,就去斯特里特家,那个没心的大人物手里买——可离我们的佩姬远点,她从不干这事。”
他们交谈时,萝丝就盯着那些闪闪发亮的矿石不言不语。
来自密卷一环的探险家,使她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辨识有价值的物品——
现在。
眼前闪亮的白矿,正于她视线里绽放着耀眼的光芒。
这不对劲…
即便白矿能带来财富,可它也不该拥有如此庞大的‘价值’——
萝丝皱了下眉:“你们怎么分开煤和白矿?”
她发现,所有石块都堆在篓框里,那些闪烁的像他们肉汤里的肉一样——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没有。
“我怎么知道?”矿工粗鲁地骂了一句脏话,弯下腰,把纸袋打开,掏了块硬面包放在嘴里,含软了咀嚼:“也许大人物自有他们的办法…工厂…之类的。”
这就更不对劲了。
以萝丝所见的‘收获’来算,怎么看这一天都不会产出一个口袋的白矿——这点东西,能卖上几个钱?
矿工们也不清楚。
总有人得为了生活付出。
倘若在这儿干上两三年,就能攒下一大笔钱,过上富裕的生活。
“要是得了病,就得被安排到更远的矿镇上了…多少有点麻烦。不过听说,那儿有能治病的,去了就好,呆上几年再回来。”
更远的矿镇…
萝丝看了眼佩姬。
在对方的眼里,她找到了同自己猜测一样的答案。
金斯莱也是。
这位亨利先生可绝对没有她妹妹有人望。
“我们是相信佩姬。要是佩姬成为斯特里特家的真正继承人——我们宁愿给这心善的姑娘付出…”
“闭嘴约翰!”
有人嚷了一句。
叫约翰的矿工不以为然:“若是佩姬小姐,就算冒着染病的风险,干这活也心满意足。她从来对我们好,你难道不清楚她为了我们付出多少?”
黑暗里的矿工怒气冲冲地跑过来,给了约翰一拳,拽着他,把他扯走。
‘我是要你别当着陌生人说,蠢货…’
佩姬默默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