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丝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佩姬·斯特里特非要在意她们的‘友谊’(实际上她们并没有这东西),又对一些难以启齿的答案‘坦言告知’——但她乐意听听斯特里特家的趣事,听听这老东西能说出什么来。
——管家马丁没有细讲仪式者的事,只着重感谢了萝丝在这场‘正义行动’中为佩姬所做的一切,感激她亲涉险地,赞美她善良正直的灵魂…
同时。
也格外向罗兰和金斯莱道谢,说让这两位远道而来的先生目睹如此不体面的乱事,实在是斯特里特的耻辱。
他修辞十分华丽,以至于唯有金斯莱能用同样金碧辉煌的长短句应付,而萝丝和罗兰就在一旁当侦探的乖巧随身小哑巴——
“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
之后,管家马丁给他们有限度地讲了些斯特里特家族的旧事。
关于亨利·斯特里特的。
一个天生疯狂的孩子。
他从小就不大对劲——除了干那些贵族家坏小子常干的坏事外,随着年龄增长,一些他认为‘有趣’的举动也渐渐变得过分起来。
比如,对自己妹妹所做的。
——他曾杀了佩姬养的猫。
那只宠物猫的身体消失了,在第二天清晨,只剩一颗脑袋,用鱼钩穿着,挂在佩姬的房门口。
佩姬足够走运,没亲眼目睹这血腥可怕的场面。
倒把女仆吓坏了。
从那天开始,亨利就渐渐不再受老斯特里特的喜爱,兄弟姐妹们也开始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对居于矿山角的家族来说,实际对男性子嗣的要求并不高。
而‘胡闹’算得上褒义,这会让他们认为,自己的孩子拥有‘男子气概’。
但亨利的行为已经远超过孩子胡闹的程度:
他针对了自己的妹妹,并在这场‘恶作剧’里表现出了十足的残忍与冷漠。
虐杀动物没有任何问题,但他绝不该,不该将它血淋淋的脑袋,挂在自己妹妹的房门前——这寓意可不怎么好。
当老斯特里特问起时,他矢口否认(这个行为实在失智):
即便仆人在他的床底下找到了那只猫的半个爪子。
用斧头砍下来的爪子。
而这件事发生的三天前,老斯特里特恰好送了他一把漂亮的、包银的小斧头给他。
染了血的斧头。
腐烂的猫爪。
枕头下的血渍和身上的猫毛。
“那时,家里只有佩姬·斯特里特女士喜欢那只没有鼻梁的猫,那猫也只会亲近她…说起来也是件神奇的事,”老管家沉浸在回忆里,怔怔出神,“那猫可听话了,只听斯特里特女士的,就像…会思考一样。”
萝丝静静听着,默默扫了罗兰一眼。
她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说不上来。
“当然,这件事让斯特里特女士伤心不已。很快,老爷就教小亨利搬到另一座房子里,为他重新安排了仆人。”
管家说。
“他渐渐疏远兄弟,唉,也许,这件事…”管家想说,也许是老斯特里特先生做错了,可一个仆人没资格议论主人。
更何况,老斯特里特已死。
“直到那把火。”
管家马丁提到那场烧了一夜的烈焰,混浊的瞳孔中仿佛也隐约有了火光。
他的年纪已经不适合当众流泪,可他仍湿了眼眶,道了歉,抽出手绢沾了沾眼尾。
“…一把大火,只有两个斯特里特幸存。”
“若不是我那几天生了病,恐怕睡在床上,就和老爷一同去见万物之父了…”三个人能在他那双染了火光的眼睛里看见并无遮掩的恨与怒——对于亨利·斯特里特的所作所为,显然老管家有着和佩姬相同的感受:
因为他的儿子,斯特里特家的园丁学徒,就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他的儿子刚结婚没多久,妻子怀了孕。
那一夜,夫妻将血肉交给了烈焰。
“有时候,我甚至希望死的是我。”提到儿子,老管家潸然泪下,“我真不知道,为什么神会降罪一个一生没犯过错的孩子…”
他放在膝盖上的枯手用力握着手绢,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他说,如果没有那场火,恐怕斯特里特会更加强盛——当时不少商人打着矿和因斯镇土地的主意,在维根矿山群的周围,环绕着一片片茂盛的森林。
他们本要在这儿建起一座座工厂。
可惜,一场大火,因斯镇换了主人。
“所以,”罗兰忽然开口,“森林幸免于难。”
马丁鼻音浓重:“…是,是的,先生。不过,我看也是早晚的事。”
罗兰没再接话。
于是,管家继续讲。
讲佩姬哭泣,讲她痛苦,讲吃不饱穿不暖,讲她如何受亨利·斯特里特的威胁。
——他提到这些,就是要对萝丝表达,这几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和悲惨的过去,究竟会给一个姑娘留下多深的伤痕。
她也许被那些矿工迷惑了头脑,承诺了一些她根本做不到的事。
可这是正常的。
她年龄太小,还是个不知怎么做主人的姑娘,只揣着一腔善意和冲动,将它们揉成一把奶油做的刀。
可穷人怎么吃得起奶油呢。
管家马丁诚恳表达着歉意,请求萝丝、金斯莱和罗兰三人,不要因此质疑佩姬·斯特里特的道德,不要因为一些低等人,伤害了他们之间珍贵的友谊。
“结识不易,小姐。”
老管家欠身:“我对您说实话,也希望您千万不要在因斯镇留下遗憾。斯特里特家的确没欠债,即便关了矿山,也足够支撑一阵。”
“可我仍认为,这做法没一点错。”
哭诉完,管家离开。
三个人都明白他的来意了。
显然,斯特里特家族不愿意得罪一个「雪莱」,更认为,她们之间这场‘患难’,能增进彼此的友谊,以至于在未来,两个家族能给这层并不算牢固的友谊之桥,继续浇灌一些生意上的固土。
让桥梁更加坚实。
“如果她亲自来,说上两句脏话,我倒认为还算个不错的人。”萝丝一脸玩味,“我可不是纯正的雪莱,这种为了体面的社交辞令就算了吧——还委派管家来演戏,这是斯特里特家族的传统吗?”
罗兰轻咳一声,用鞋尖碰了碰萝丝。
“怎么了?”
“有点像仙德尔了,大小姐。”
“…你放屁。”暂姓雪莱的千金一秒破功,两颗绿眼睛瞪得圆溜溜,“我像头猪也不可能像她!”
罗兰托着下巴,笑弯了眼:“你在生气。为什么?因为斯特里特的食言,因为那些矿工,还是以为,一个你认为不错的‘朋友’,却像放久了的肉一样在你眼前腐烂?”
“…就像那些人在床上说爱你一样。谁都知道他们不爱,可不耽误他们向前挺…真是荒唐的世界。”
他的姑娘总在这种时候变得格外可爱。
罗兰也不说话,就这样笑嘻嘻看她,从嘴硬看到嘴软,又看得她抄起火柴盒砸人。
金斯莱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