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1日,周日。
上班第一天,方言搭乘公交,来到西长安大街7号,跟门房秦大爷打了个照面。
王洁带着他办理入职手续,以后就跟她一样都是助理编辑,给各小组的编辑打下手。
回到编辑部,平常空空荡荡,但现在,除了李清泉不在,全员到场,欢迎新同事。
“从这一刻起,方言就是我们《燕京文艺》的一份子了,也是我们文化战线上的同志和战友,今后互相学习,互相帮忙……”
王朦话音落下,轮到方言的入职发言。
伴随着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掌声响起。
“啪啪啪。”
周雁茹放下手,慈眉善目地叮嘱他,“以后,你就在小王对面这桌办公,具体做什么、怎么做,可以问小王,也可以请教我们。”
方言点头,“我会的,周老师。”
“不用急着投入工作,把桌子先收拾收拾。”周雁茹看向王洁,“小王,你帮帮他。”
“好嘞,师父!”
王洁满口答应了下来。
入职欢迎会一结束,方言在王洁的指引下,打来了水,拧干抹布,边擦桌子,边问:
“怎么一直没看到李老?”
“李老调职了,现在的主编是王老师。”
王洁压低声音说。
方言诧异道:“调职?”
“对啊。”
王洁直截了当地说年前的时候,李清泉收到了丁铃的委托,文学讲习所恢复办学了,请他过去当所长,全权负责筹备、招生等工作。
“文学讲习所?”
方言感觉到陌生。
“文学讲习所是在建国第二年创办的。”
背后,传来了李悦的声音,“丁铃先生是第一任所长,可惜只办了4期就停办了。”
“对,去年的文代会上提过,以目前文坛的新形势,迫切需要培养文学新生力量,壮队伍,文学讲习所的招生是势在必行。”
黄忠国也给方言这个“文坛新秀”科普。
“据说这一期的招生倾向于这几年脱颖而出的中青年作家,岩子,你很有希望啊。”
李悦把眼睛眯成一条缝。
“我?”
方言一怔。
“没错,你的《牧马人》和《黄土高坡》,不管是在读者,还是在文学界,反响都很热烈,尤其是你打响了‘反思文学’的第一枪,如果是我负责招生,我肯定要招你。”
黄忠国把报纸叠了起来。
“那就谢谢您嘞!”
方言付之一笑,没有下文。
这副不以物喜的样子,让李悦等人倍感意外,本以为会激动兴奋,追问到底,没想到这么踏踏实实,心里对他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不要想那么多,擦桌子!擦桌子!”
王洁双手叉腰道。
方言笑了笑,擦完桌椅,收拾好东西,就见王洁捧着一摞来信,手把手地传授道:
“处理来稿的分寸,一定要拿捏好。”
“像我们编辑部就规定,打印稿不退,手写稿是要退的……最多的工作呢,就是审核读者来信了,我们要把需要刊登的读者来信挑错别字、修改不够通顺的语句……”
“明白了。”
方言慢慢地熟悉工作。
没有想象中的难,但也没有那么容易。
比如纠正错别字,现在的简体字跟之后的不一样,分为“一简字”和“二简字”,也就是第一批、第二批简体字,特别是二简字。
没学过的人,基本都认不出来。
“鸡蛋”竟然可以写成“鸡旦”,“福迠”就是“福、建”,而“歺厅”,也就是“餐厅”。
就连“桔子”,也是“橘子”的二简字。
方言的工作之一,就是把这些二简字统统揪出来,全部纠正回一简字。
好在官方认为二简字有很大不妥,官媒和教科书已经停止使用了,文学期刊也在逐步落实,只有一些读者、作者来信里还有二简字。
“就先到了这里吧,你学得挺快啊。”
王洁整理零散的信件。
方言调侃道:“那是小王老师教得好。”
“哼,虽然你没有像师父教我那时候学的那么快,不过也很接近了,下次继续努力。”
王洁故作老成地夸奖了几句。
“呦,如今小王也成师父啦,不错不错,确实有当年几分周老师的样子。”
“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到,确实像,不过我怎么记得当时周老师教小王的时候,那个头疼的,还有小王,一天到晚抱着字典啃……”
在李越和黄忠国一唱一和地拆台下,王洁满脸通红,羞得跺脚:“李老师!黄老师!”
“你们呐,就会欺负小王。”
季秀英宠溺地看着王洁,“都别闹了,马上到饭点了。”然后转向方言,“岩子,小王有没有跟你说,每人每月都有1块钱的饭补?”
“说了。”
方言从抽屉里拿出饭缸子。
临近开饭,众人洗好饭盒,刚到食堂,早已人山人海,两个窗口前,大排长龙。
男的女的全一个动作,手臂高扬,饭盒前伸,盒里装着菜票,一齐往小窗口里递。
厨师大概也分不出张三李四,接过一個饭盒,把菜票倒在一个笸箩里,然后舀上一勺子菜,就打发走一个,也不抖勺。
趁着排队的工夫,王洁接着教道: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千万不要随便给作者提意见,指出不足的时候切忌太具体。”
“为什么?”
方言好奇不已。
“因为这样会让作者以为,只要照意见修改,小说就可以发表啦,比如我有一次……”
王洁说自己在周雁茹的指导下,给一篇中篇小说手写稿写退稿意见,洋洋洒洒上千字。
一条条详细指出了哪些地方写得不足,然后盖上编辑部的章寄走了,结果没想到——
几个月之后,作者寄回了稿件。
“我当时收到都惊呆了,真的逐条按照我提的意见修改了,信的末尾问我这样是不是就能发表了?”她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你发表了吗?”
方言越来越感兴趣。
“发不发表,又不是我说了算的。”
王洁撇撇嘴,“我给师父和季老师看,她们说改是改了,但质量还是不行,出不了。”
“然后呢?”
“李老师教了我一招,给作者回信说不适合在我社发表,请另投他处,这样,对方就死心了,我就按这一招儿处理,果然再也没有遇到过修改后又寄回的,伱以后也要这么做。”
“长痛不如短痛?”
“就是这个意思!”
王洁眼一亮,“不过这招对邮寄来的稿子好使,上门来投稿的就比较难搞定了。”
方言问:“还能上门投稿?”
“对啊,不过就怕遇到难缠的作者。”
“怎么说?”
“你没见过,你不知道,有些搞文学创作的特别敏感,一句不经意说出的话,很有可能会伤到他们。”王洁无奈道,“除非遇到死活不肯走的,我们一般说话很委婉,在《燕京文艺》发表不了,都会推荐他去别的出版社。”
“学到了。”
“不过这一招有时也不灵,好几次我遇到的作者都说,‘我刚去了人民文学、当代,它们的编辑都让我到你们这里来‘。”
“哈哈哈~”
两人相视一笑,笑声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方言收敛笑容,突然想到跟陆遥约好的稿子,也不知道《惊心动魄的一幕》改好了吗?
又或者,已经邮到《燕京文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