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明展示出实力和决心后,姜曰广与幕府的谈判,进度陡然加快。
尤其是郑芝燕这个精通海上事务、对皇帝的贸易政策也很了解的人到来,极大地弥补了姜曰广的不足,把贸易谈判的事情完全分担起来。
八月十五日的时候,姜曰广作为大明使者,与幕府将军德川家光签订了《日本国王受封规矩条约》草案,呈报给大明朝廷的理藩院批准。
条约的主要内容,是大明朝廷册封幕府将军为日本国王,日本臣服为大明外藩。
明日和平共处,以和平方式解决各种争端。参考《俺答汗受封规矩条约》,规定了多种纠纷的解决方案。
明日互相尊重,尊重对方的贵族和官员。这是双方争论最激烈,经过多次商议后达成的条款。
按照这个条款规定,大明贵族和官员,在日本享有和日本贵族官员同等的地位。他们触犯法律的最终审判权,参照八议规定由大明皇帝裁决。
日本贵族和官员,被大明以外藩贵族和官员对待,仿朝鲜例降二品,至少享有外籍公士地位。如果在大明触犯法律,同样由大明皇帝裁决。
大明各藩的贵族和官员,日本同样要予以尊重,至少要视作藩士对待。对于诸侯和领主,更是要视作藩主对待。
按照这个条款,郑芝龙身为大明男爵,他的夫人在日本享有藩主夫人的地位。日本国王会责令平户藩就扣押翁氏一事向郑芝龙道歉、赔偿金银若干,并向大明朝廷谢罪。
萨摩藩侵扰琉球同样有罪,日本国王会责令萨摩藩对琉球做出赔偿,并向大明朝廷谢罪。
应该说,这个条款是不够平等的,显示了宗主国和藩属国的差异。
大明作为宗主国,只是有限承认日本贵族和官员的地位。日本作为藩属国,则要完全承认大明贵族和官员的地位,并且要有限承认大明附属藩国贵族和官员的地位――
日本借此进入了大明主导的朝贡秩序,同时丧失了一定权力。
幕府对尊重大明贵族和官员没有什么意见,他们也没有胆子随意处置这些人。
之所以提出异议,是因为这个条款如果完全实施,日本贵族和官员会极力追求大明爵位和官职,以求获得大明朝廷庇护、被大明皇帝审判。
所以幕府一方,争取到一个补充条款,那就是大明朝廷在册封日籍人员爵位和官职前,会提前和日本国王商议。
大明朝廷尊重日本国王在本国的治理权,把他视作藩国君主对待。如果日本国王否定某个日籍人员的爵位和官职,大明朝廷会认真考虑。
松前公广被册封子爵之事,幕府予以承认。但是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就需要提前和日本国王商议了。
姜曰广对此是有些不甘的,因为他还想引诱一些藩主,让他们带兵去辽东作战。
但是这个条款一出,大明不能随意册封爵位和官职,他就很难引诱日本藩主大规模出兵了。
所以他在这一条上纠缠了很久,直到朝廷再次传来命令,催促他尽快达成和议结束对日战事,姜曰广才不甘心地答应了这一条。
不过他也争取到一个补充条款,那就是大明可以派人招募无主武士和民众,幕府不得阻拦――
他打算招募一些人看看效果,看看这些浪人和流民,能否在辽东成为合格的兵员。
之前的招募藩主想法,转变为招募武士。
郑芝燕对此也是赞同的,因为郑家也想招募一些日本人打头阵。南洋开藩时有什么危险的地方,都可以让招募的日本武士去探险。
而且这个做法,能有效减少一些浪人沦为倭寇,可以让海上更安稳。
所以他们通力合作,让幕府答应了这个条款。
和平共处、相互尊重之后,第三条是互惠互利。
按照这个条款规定,大明和日本互相开放通商,并且协定关税。
双方互为最惠国,日本在通商、航海、关税、公民法律地位等方面,给与大明不低于任何第三国的优惠、特权或豁免待遇;大明给予日本不低于任何外藩和外国的待遇――
两者间的差异,同样体现了宗主国和藩属国的差别。
但是这对日本已经很好了,因为这意味着日本在大明的待遇,不低于朝鲜、越南等外藩,也不会低于西班牙、荷兰等外国。
只有完全属于大明的内藩,待遇才可能优于他们。
作为代价,日本在长崎、大阪两个地方设立了自贸区。
自贸区实行自由贸易,只要不出关日本就不能征收关税。
而且要设立议会自治,设置自贸区法庭独立审判。
这个类似租界的地方,通常是按照大明法律制定自治法律,能让大明的人,如同在本土一般。
不过出了自贸区,大明公民就要遵守日本的法律了,他们如果犯了罪,日本有权审判,自贸区法庭监督。只有在判处死刑时,要呈报大理院复核。
大明公士等贵族和官员则按照之前互相尊重的条款,由日本司法机构和自贸区法庭一同审判,呈报大明皇帝最终裁决。
这导致公士这个不世袭的民爵继续升值,海上有钱的商人,大多会出钱捐纳公士。拥有这个爵位的人,才能在大明势力范围内,享有各种优待――
这也是朱由检的目的之一,继续给内廷搂钱。
――
条约签订完成后,姜曰广和幕府都很满意。
这个条约既尊重了现状,也保障了双方的权益,可谓是《俺答汗受封规矩条约》之后,大明和藩国条约的又一典范。
姜曰广有可能凭借这个条约获得升迁,甚至在将来名列紫阁贤臣。
尤其是条约中和平共处、互相尊重、互惠互利这三项原则,可以说是皇帝手把手指导、让给他的功绩。
虽然天皇地位、领土范围等条款都没确定,姜曰广还是很高兴地道:
“只要条约在理藩院通过,将军就正式成为日本国王了。”
“将军可以派人,前往大明朝觐。”
郑芝燕还补充道:
“将军可提前派人送上礼单,让朝廷确认回礼。”
“如果将军需要特殊样式的丝绸和瓷器,朝廷会提前安排。”
“这些都是特等品和一等品,需要交易到一定额度才能配货,甚至不允许销往海外。”
“这是圣上对将军等国主的优待,将军一定要把握好机会。”
详细介绍了大明的产品分级政策,以及配额配货等规定。
在朱由检的规划中,将来的朝贡会变成一种特殊的贸易形式,由大明皇室和藩国君主交易最优质的商品。
而且因为是朝贡往来,不会进行计价,还能在大明免交奢侈税。
幕府对这个规定很是欣喜,因为大明一向是厚往薄来,不可能会亏待他们。
也因为此,幕府之前想过恢复勘合贸易,由幕府获得勘合符,垄断两国间的贸易。
只是大明有意扩大通商,没有答应这一条。之前的通商条款,并不涉及勘合。幕府极力争取,才把两个自贸区,都定在幕府控制的长崎、大阪两地。
如今听郑芝燕讲解,他们才知道大明没有完全废除勘合贸易,只是转为交换优质商品。
甚至大明皇帝还放下架子,答应给他们定制商品。
这让幕府的人纷纷坐不住,提出自己需要的各种商品。甚至向幕府将军请求,在朝贡中占据一定份额。
德川家光对大明皇帝如此尊重自己,同样十分满意。这让他之前签订条约的一点屈辱感,迅速消失不见。
他尝试着问道:
“大明朝廷,能为我定制王服吗?”
“我想要一套更适合日本的服饰。”
姜曰广有些不高兴,因为服饰也是典章之一,大明冠服自有规定。他神色不渝地道:
“朝鲜国王也不过被特许使用亲王冠服,将军还想要什么?”
郑芝燕则打圆场道:
“大明会赐将军亲王冠服。”
“但是如果将军有需要,也可以定制其它样式的服饰,但要朝贡交换。”
还向其他官员道:
“诸位也是如此,除了朝廷赐下的冠服外,还可以定制服饰。”
德川家光和这些幕府官员,顿时高兴起来。
他们对大明冠服没有什么感觉,因为不可能在正式场合一直穿。
但是如果大明按他们的需要定制服饰,那就能够一直穿着了。
甚至德川家光已经想着,穿着在大明定制的王服,在天皇面前显摆。
如果让自己的乳母穿着华丽的衣服觐见天皇,能把寒酸的天皇像小丑一样比下去。
大明尚衣监的服装工坊,也从日本开始,为外国君主定制服饰。朝鲜等国后来知道后,同样纷纷请求定制。
穿着大明服饰,渐渐成为风尚。在高端定制的带领下,大明的时尚产业和成衣制造业,随之发展起来。
――
朝廷之所以催促姜曰广尽快签订对日条约,是因为大明今年对建虏的行动,进入关键阶段。
在经历了天花爆发、人员逃亡等干扰后,建虏在七月的时候,终于出动大军作战。
其实在六月就已有一部分兵力出动了,毛文龙对镇江、凤凰城一带的骚扰,让黄台吉不胜其烦。
虽然毛文龙大仗没打过,却解救了不少辽东汉民、杀死了很多女真余丁和老弱。
这在女真人中引起了恐慌,很多人担心家里的亲人。辽东汉民也蠢蠢欲动,不时有人员逃亡出去。
黄台吉恼怒之下,命令阿敏和豪格率镶蓝旗和镶黄旗出击,让他们赶走东江兵马后出兵朝鲜。再次给朝鲜个教训,让他们不敢支持毛文龙。
阿敏作为主将,又一次出兵朝鲜。
不过这次他就没有上次那么积极了,前年出征朝鲜,他打算和杜度在朝鲜屯兵种田,率兵留在那里。
杜度却不识趣地拒绝,还让他引来众人批判。
回去之后,黄台吉表面上对他以礼相待,却把他中意的朝鲜女子纳了过去。
这让他时常感慨自己生而为人,羡慕山上的树或石,暗示自己受制于黄台吉。
此次驱逐毛文龙、再次警告朝鲜,黄台吉不给他多派兵马不说,还派豪格来监视。
这让他对此战兴致寥寥,只是按以前的惯例驱逐毛文龙――
他们和毛文龙斗了好几年,知道这个人很油滑,根本就抓不住。
既然消灭不了,那就赶走了事。
毛文龙也像以前那样,再次带着兵马溃逃,在鸭绿江留守的水师接应下,逃往皮岛去了。
阿敏和豪格顺利进入朝鲜,再次占据义州。
不过此时的义州城,早已坚壁清野,城里人都不知跑哪去了。
两人带来的女真兵马在城里找不到补给,只能去乡下找。
这却引来了想不到的反抗,不断有小股军队,在乡间消失无踪。
尤其让阿敏和豪格想不到的是,东江水师竟然有胆量封锁鸭绿江,烧了他们的浮桥。
毛文龙也不知为何再次冒了出来,把他们留守的兵马吃掉,继续去袭扰辽东腹地。
这让担心后路被断的他们,急忙再次搭建浮桥,并且使用火船,驱走了东江水师。
不过让他们无奈的是,毛文龙又一次率兵逃走了,他们就算派出骑兵,也没能追上毛文龙的兵马。
出兵以来一场大仗未打,就损失了数百兵力。豪格对此非常生气,阿敏也有些愤怒起来。
他本来没想和毛文龙大打,但是毛文龙既然不识趣,那就别怪他了:
“率军南下朝鲜,咱们再次去汉城!”
率领镶蓝旗军队再次渡过鸭绿江,在义州留守一千兵马守着后路,直捣汉城而去。
豪格这次也没有牵制他,而是和他一起,直奔汉城而去。
因为上次攻打朝鲜几乎没有遭到抵抗,阿敏根本没把这次的战事当回事儿。
但是在从义州南下的过程中,他们却遭到意想不到的抵抗。到处有壕沟、陷马坑、铁蒺藜,迟滞他们的脚步。
更让他们忧心的是,攻破的城池和村庄都没有一粒粮食。而他们携带的补给,却已消耗殆尽。
如果不能找到新的补给来源,他们这次出兵,就只能无功而返了――
这对以劫掠为生的建虏来说,是更无法接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