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日一大早,洛阳城头人头攒动。
“快来看啊!最新的《洛京日报》,歧王因贪污受贿入狱!歧王因贪污受贿入狱!”
几个七八九岁的孩童,举着手里的报纸大声呼喊着。
引起来了许多人的围观。
“小子,给我一份。”
“五文钱一份。”
“五文钱?不买了!”
“小子,给我一份,这里是五文钱!”
“……”
五百份报纸,很快被一抢而空。
承福坊内的洛京报社外传来惊呼声:“王公,王公,报纸卖完了,五百份全部卖完了。”
王维坐在案前正在书写着什么,听到外面的声音才抬起头来。
“全部卖完了吗?”
“全部卖完了!外面的民众抢着要,人才刚上洛水新中桥,就被抢完了!”
“看来报纸比我们想象的要受欢迎。”王维放下笔,颇有几分诧异。
上个月他受召来洛阳,一开始,他是不愿意来的。
他的别墅在长安城外,自己在长安做个吏部郎中,就挺好。
王维少年成名。
他十九岁到长安,求得他人推荐,因为能写诗,精通书画,还懂音律,很快就进入了长安达官显贵们的眼中。
试想想,一个人十九岁,就在京师的权贵圈里声名鹊起,而且这个人还是长得非常俊美,放在21世纪是什么存在?
那一年是开元三年,正是李隆基清除了旧势力后,他励精图治的开始。
那个时候,大唐上下,都充满了一种对未来的无限期盼。
长安城的皇帝还是那个年轻有为、气度非凡,有着雄心壮志的君主。
同样有雄心壮志的当然还有生活在那个年代的王维。
可以说,他的少年到青年到中年,亲眼看到大唐是如何从武后之乱后,一步步走向盛世巅峰的。
当然,他也亲身感受到了天宝年间,李林甫当政时期的窒息感。
看到了从混乱到盛世,再到窒息,最后到叛乱,王维曾经的雄心壮志,也随着年老体衰,而冷寂下来。
这一次受召来洛阳负责洛京报社,王维其实也抱着风轻云淡的佛系态度。
直到今日听闻五百份报纸被快速一扫而空。
那颗冷寂已久的心,似乎有了那么一丝躁动。
“民众如何评论?”王维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大多数都说抓得好,还有人说早就该抓了,说什么歧王在都畿道也抢了许多田!”
“还有呢?”王维继续问道。
这可真是新鲜事。
以前是邸报,邸报有人来围观,但邸报是贴在城墙上的,围观的人有限。
可这种报纸就不同了,五百份快速抢光,那五千份,时不时也可以卖出去。
然后让更多人知道?
王维很快意识到了这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以后朝廷的策略,完全可以通过报纸来向民间传递。
意识到了这一点,王维问下面的人道:“现在赶工,还能印多少出来?”
“一个时辰可以再印五百份,但墨迹需要时间干。”
“再印两千份,卖一天试试。另外,把洛阳城的说书先生都找到我这里来。”
“王公找说书先生作甚?”
“辅助。”
这时,张旸急匆匆进来了。
“王公。”
“张中官,快快入座。”
“不了,王公,圣人在洛京大学等您。”
王维愣了一下,这才连忙收拾一番,又向下面交代了一些事,立刻赶往积善坊。
在去的路上,王维看到连接城南和城北的新中桥上有许多人。
这些人都往道德坊外的河堤那里赶去。
“那些人去做什么?”王维问道。
“听说王歇已经论罪处斩,就在今日,还有另外十名官员都在处斩名单中。”王维的随从说道,“他们是去围观的。”
王维眼中露出了担忧,圣人这样杀人,会不会让天下人胆寒?
很快,他到了积善坊外。
冬日下的洛河流动着晶莹的光泽,李倓一早就在前面的校场射箭。
“臣参见陛下。”
“入座。”
“谢陛下。”
王维坐下来后,李倓又射了十几支箭才停下来。
“报纸如何?”
李倓走过来饮了一口茶。
“今日的五百份全部卖完了。”
“看来洛阳和长安一样,喜欢买报纸。”李倓笑道,“你觉得这件事,你来做,没问题吧?”
王维发现圣人的眼睛明亮有神,充满了期盼。
“没问题。”
“那如果在山东各道都建立报社,由洛阳报社直管呢?”
“那样恐怕不行。”
“为何不行。”
“圣人为何如此?”王维忍不住问道。
“治国,朝廷政令,上传下达,今日你也看见了,洛阳百姓很快就知道了朝廷如何处理这件事。”
李倓站在一棵银杏树下。
那银杏树叶子如同黄金一样,在初冬的太阳下格外璀璨。
寒风吹拂起他的长袍,他自己手中的画卷随风飞舞着。
“如果每日都有报纸流入民间,以后朝廷需要民间知道朝廷的政策,只需要报纸就可以,最多再配上说书先生,就能让至少一半的百姓知道。”
李倓轻描淡写地说着报纸的作用。
“你也知道,在过去的年代,许多事需要层层传达,这层级一多,被传达的人一多,许多事就会偏离原来的模样。”
王维说道:“是的,圣人说得对。”
“报纸不能完全杜绝,但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起到作用。”
“但地方上的家族和豪强,并不愿意朝廷直接与百姓对话。”
王维也是风轻云淡,但精炼直接地说出了背后的阻力。
众所周知,朝廷对百姓只有管理权和一部分解释权,还有更多的解释权在地方豪族手里。
就像你在一家数万人的大公司,你认的是你工作了五六年也没有见过一面的董事长,还是认每天跟你朝夕相处的部门经理?
管理不仅是有成本的,还是有边界的。
李倓想用报纸介绍成本,扩宽边界。
这不是想要从地方豪族手里拿更多解释权吗?
这就是利益之争。
作为豪族出身的王维,太清楚这其中的利害。
“知道安禄山为何叛乱吗?知道幽州边境有多少不得志的读书人吗?知道为什么幽州士兵愿意跟着安禄山和史思明死战吗?”
李倓看着王维。
“是失控。”王维说道,“所以陛下想要重新控制各地。”
“不,不是失控,李林甫用高压之策控制上下,无人敢言,结果李林甫死了没多久,安禄山反了。”
“所以啊,不是失控。”
“那是什么?”王维不解道。
“是权力和资源被少部分人篡夺,这些人抱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