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长夜。
    所有的电视频道都被同一个爆炸性新闻所挤占——寰宇公司生命评估部门负责人白蔻先生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穷凶极恶的犯罪组织忘虚在飞行器上动了手脚，制造了一场惨绝人寰的事故。
    一些频道播放起了白蔻的生平，一位从小便醉心于生命科学项目的研究，在入职的数十年间在这一领域有着超过五十项专利；新闻频道茯苓代表寰宇公司对白蔻先生进行了沉痛的哀悼，并强烈谴责了策划了这场事故的恐怖分子；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夜祸，以及一个叫做刘的报社记者。
    在此事件过后，两人的悬赏纷纷超过了十亿贝，成为了这个星区前所未有的通缉犯，任何向公司提供线索的市民，都将获得不低于10万贝的奖励。
    如果放在平时，九月看见电视上的新闻一定会兴高采烈，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坐在桌前，面对着一张白纸暗自出神。
    回家已经超过两个小时，她想写的检讨却连一個字都没憋出来。
    几分钟前，唐芊芊和杨平分别发来短信向她报了平安，在记忆重构的影响下，他们不记得夜祸的身份，只记得当他们赶到工厂时，到处都是警卫的尸体。
    今天发生的事对他们也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他们需要待在家里调养一段时间。
    九月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就算继续在这里待上几个小时，也不会再有进展，书信和文字终究是逃避现实的手段，她下定了决心，起身走向了段明渊的房间。
    轻轻敲了敲门，卧室里没有传出任何回应。
    九月将门推开了一条缝，里边没有开灯，窗帘拉着，整间屋子都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什么事？”
    床上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是我。”
    九月捏紧了拳头，她彻底打消了跑出去的念头，摸黑到了电脑桌前，将椅子搬到了床边，段明渊则起身打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坐直了身体。
    她鼓起勇气，说道，“明渊先生，我要承认错误，我之前不该瞒着你。”
    “这是人之常情，而且就算没有夜祸和忘虚的存在，公司也会找到我。”
    段明渊平静地说道，“只是如果你提前把这件事告诉我，就能更早地进行布置，也更有机会打听到你父母的下落，而且你完全没有必要打着喜欢我的幌子。”
    云笼市是段明渊生活的城市，这里有他所熟悉的一切。
    因此在得知有人在这里进行大规模的人口贩卖，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离开工厂的时候，他确保损毁了全部的设施，虽然不是长久之计，但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公司在云笼市的人口贩卖网络会陷入彻底瘫痪的状态。
    白蔻死后，生命评估部门负责人的职务便会空缺出来，公司内部会为此争个头破血流，暂时没有心思顾及云笼市的问题。
    尽管新闻发布会上，茯苓把飞机失事的一事推到了忘虚身上，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公司的内鬼动了手脚，根据已有的线索，他们应该会把大量的时间耗费在内部清查上，失踪的西风，以及造成了飞行器失事的公司内鬼。
    这场彻查工作注定不会有结果，因为它从一开始就建立在错误的基础之上。
    “即使你不这么说，我也会帮你。”
    但不知为何，段明渊心中有些惆怅。
    人有起错的名字，但绝不会有叫错的外号，连续四年被评为科室里最不适合恋爱的对象这事不是没有理由的。
    一想到当时的自己竟然信以为真，还认真考虑起了未来的打算，他就觉得尴尬得想要把头闷进被子里，那应该能排进他人生中前三尴尬的时刻。
    “那是真的。”
    九月急切地开口，“我说了很多谎话，但那天的事，都是真的！我本来就打算等白蔻的事过去之后向你坦白的。”
    只是她和忘虚都严重高估了自己，认为凭借他们的力量能够轻而易举地绑走公司高管，倘若没有明渊先生在场，她现在恐怕不得不答应对方提出的要求，以自由作为代价，离开这个城市，被送去一无所知的天上。
    “而且，我想起来了！”
    她当时以为自己对于明渊先生的好感是一见钟情，但直到明渊先生发动了结界，对所有人的记忆进行了重构后，九月才终于明白了第那种莫名的好感究竟来自何处，“你以前也这么做过！发动结界，重构了所有人的记忆，让他们相信是悬浮车出了故障，撞向了公司大楼！”
    段明渊不置可否。
    他在当时就发现自己和公司八字不合，即使公司向他许诺了美好的未来，但有些事并不是睁一只眼闭一眼就能做了的。
    “所以我才会一直都想不起来！”
    九月总觉得自己见过段明渊，可每当她仔细思索时，过往的记忆就成了迷雾，她就是身处大雾之中的迷途者，找寻不到确切的答案。
    尽管她现在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却能肯定记忆中那个朦胧的身影就是明渊先生。
    “是你把我从公司手里救出来的，你还请我吃了炸鸡腿。”
    也正是从那一刻起，鸡肉成为了她最喜欢的食物，她总能从中感受到温暖。
    当九月提到炸鸡腿的时候，段明渊也回想起了当晚的情况。
    在某个下午，他如往常一样走进了学校附近的汉堡店，一辆载着不速之客的悬浮车忽然停在了汉堡店门口。
    早在他的少年时代，公司的人口贩卖产业就已经初具规模了，当时的公司看中了他的能力，招聘他加入安保部门，负责确保货物在运输过程中的安全。
    他本以为是金银珠宝或是稀有资源，可是当货物转交到他们的手里之后，他才发现被装进箱子里的是妖怪，甚至还有昏迷不醒的人类。
    当他提出异议时，安保部门的长官就是劝告他说“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眼就过去了，就和白蔻的许诺如出一辙。”
    二三十年后，他可以享受到公司福利，离开这个星球去“天上”生活，到了那时，这里的罪恶与愧疚都再也与他无关了。
    当时还是热血少年的段明渊决定遵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人贩子人人得而诛之。
    他依稀记得在货物之中，有一只小狐狸，没有随着其他妖怪一起逃走，而是颤颤巍巍地向他走了过来。
    仰着头，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他。
    他当时觉得那只小狐狸一定是饿坏了，刚好他的书包里还有没来得及吃完的炸鸡腿。
    “那些人说知道我父母的下落，把我骗去卖给了公司。”
    九月说道。
    那时的她还没有练就祸狐的本事，只能和其他被货物一起被关了起来。
    就在她最彷徨无助的时候，真的有英雄出现了。
    “明渊先生，你那天问我理由是什么。”
    九月认真地望着眼前的人，“小狐狸来报恩了。”
    报恩啊。
    段明渊忽然间放松了下来，倚靠着枕头，凝视着天花板。
    那是心中的谜题终于解开了的释然。
    少年时代未完成的事，事到如今终于告一段落了。
    公司的高管身死，云笼市最大的人贩子团伙走向覆灭。
    至少今天，这个城市的人和妖怪们可以睡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