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凉如水,团圆时分,外头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士兵们欢聚一堂,高歌畅饮的声音。
谢云嵩坐在营帐中,双手轻轻抚上琴。他神色平静,却透着清寂,琴声缓缓流出,琴音动人。
白知愿坐于他的对面,双手撑着脸颊,看对面姿容俊秀的男子拨动琴弦。
她听的如痴如醉。这是她第一次听谢云嵩弹琴。
军营中的生活枯燥,为避免士兵们军心不稳,谢云嵩从不在营中弹琴。军营中,本是为了行军打仗,而不是吃喝玩乐。
但谢云嵩又似乎极其喜爱和珍惜这把琴,他每日都会亲自细细的将此琴擦的干干净净,再妥帖的收起来。
夜更深了些,外头的声音渐渐散去,夜空沉寂如水,琴音却未停,仿佛要在这月圆人团圆的日子里长长久久的飘下去。
半晌,谢云嵩停了下来,看着听的如痴如醉的白知愿,笑了起来。
白知愿道:“谢将军弹琴弹的这么好,可惜只有我一个人听到了。真该让所有人都听听你的琴。”
谢云嵩失笑:“我又不是上京卖艺的,何必要所有人都听我的琴。”
白知愿一想,也是,便道:“那你从今往后,只能弹琴给我一人听。”
谢云嵩眉眼含笑道:“好。”
白知愿起身,坐到了谢云嵩身旁,抬手抚上了琴。
谢云嵩挑眉道:“你会弹琴?”
白知愿撇嘴不悦道:“虽然我自小学武,但是我父亲还是想让我像上京的普通女子一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所以这些我都学过,只不过学的都不精而已。”
谢云嵩勾唇一笑道:“那么就请白小姐为我弹奏一曲吧。”
白知愿笑而不语。
随后,她伸出手,十指在琴弦上来回拨动,琴声如潮,从她的指尖丛丛流淌出。
白知愿眼角微垂,琴音流淌,似山涧滴泉清冽空灵,玲珑剔透,而后又似乎夹杂着一些悲哀和遮不住的恨意,此起彼伏中,仿佛看到了一个女子悲惨的一生。
谢云嵩疑惑,白知愿的生活应当是十分顺遂的,虽然父母不在身边,但是在上京也算过着贵女的生活。为何她的琴音如此悲伤?
不等谢云嵩想明白,白知愿的琴声渐渐平静了下来,直到她慢慢停了下来。
白知愿坐着一动未动。前世,她从小就爱舞刀弄枪,也并不爱弹琴,后来家道中落,成为燕王妃后,也要时常出现在人前,齐泽意便要求她苦练琴棋书画,尤其是琴。上京城的夫人小姐们,在宴会上,最爱弹琴。
白知愿代表着燕王府,自然不能叫人看轻,所以有段时间每日得了空闲就开始练琴,连一向严格的齐泽意,也惊讶于她的坚持,久而久之,到也真能弹一手流畅的琴了。
今生,自重生以来,她都未碰过琴。方才再次弹起,有种恍如前世的感觉,好像又回到前世那种孤立无援的时刻。
许是今夜喝了点酒的原因,这会酒的后劲涌了上来,再弹起琴,前世的痛苦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白知愿抬起眼,如雪似玉的脸上泪眼斑斑,昔日灵动清亮的眸子里空洞洞的,不见神采。
谢云嵩心上一疼,把她揽入了怀中。白知愿顺势环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怀中,隐约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清淡香气,心上的阴霾渐渐散开。
良久,白知愿身子沉沉,整个人的力量全靠在谢云嵩的身上。谢云嵩将她横抱起来,放到榻上,又将营帐中的油灯点了起来。
明明暗暗的灯火下,白知愿披散着头发,眼神中尽是懵懵懂懂。
谢云嵩坐在她的身侧,将心中疑问问出:“你今日可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吗?为何如此悲伤?”
白知愿脑袋昏昏沉沉,闻言,苦笑一声道:“人生有时候由不得自己。谢将军,若你的人生可以重来,你最想改变什么?”
谢云嵩默了一刻,道:“我最想救我父亲。”
白知愿闻言,酒醒了大半,她轻声道:“谢伯伯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谢云嵩低头不语,就在白知愿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他才道:“那年北狄来袭,我父亲带着秦海一亲自上了战场,那些时日我被派去江都。江都与上京紧邻,北狄人声东击西,偷摸进江都,大肆虐杀百姓。江都知府一时抵挡不住,只能将自己困于城内,北狄人就在城外驻扎,时不时来骚扰一番。”
“我当时正在上京,皇上知晓此事,便派我前去支援。”
“只是我并不知道,北狄人在骚扰江都之时,竟派了大批兵马攻击北境。我父亲见情况不妙,多次上书向皇上求助,可是皇上都以江都危机,无法支援为由,拒绝了向北境援助。”
“或许是因为北境这些年战功赫赫,北狄人才想出如此阴招。而等我父亲发现,江都并不会真的有事,只是北狄人为拖住我大历兵马的阴谋诡计之时,一切为时已晚。北狄人将大部分兵马置于北境,我们自然不敌。”
“我父亲拼死坚持了三个月,仍旧没有等来上京的援兵,终是坚持不住。等我将北狄人赶出江都,回到上京时,得知此事,立刻进宫面了圣,可我们的皇上是怎么说的,他说江都离上京如此近,若是江都沦陷,那么整个上京都会危机。所以不能派兵去往北境支援。”
“我孤立无援,当即就决定自行赶往北境。皇上不准,怕北狄人再次回到江都。我便抗旨带了兵马,快马加鞭,一个半月日夜不歇,终于到了北境。”
谢云嵩声音悲戚:“我到时,北境已是一片狼藉,粮草兵马都不足了,我父还在苦苦支撑,等我赶到时,见到的却是他的尸首。”
谢云嵩闭了闭眼,遮住眼里浓的化不开的悲伤,他声音有些颤抖:“他最后留下的一句话是,告诉嵩儿一定要将北狄人赶出大历。”
“后面的几天,我带领大家继续坚持,没几日上京终于派兵救援,这才保住了北境。”
白知愿震惊片刻,没想到谢屿的死居然还有这样的隐情。
半晌,她握住谢云嵩隐隐发抖的手,她道:“皇家的人果然自私,为了上京的安危,为了自己的安危,竟然弃北境于不顾。难怪你后来就不怎么回京了。”
谢云嵩平复了下心情道:“是啊,自那之后,我对皇家失望透顶,但父亲死前的话,我必须要去完成。我一定会收复北境,这是我们共同的心愿。”
白知愿不知道再说什么才能安慰谢云嵩,她转身将谢云嵩的腰搂得很紧,将头闷在他的胸前,低声道:“没关系,你还有我。”
谢云嵩亦回抱着她,似乎要从她的身上汲取一些温暖。在他过去黑暗的许多年,从来没有人对他说,“没关系,你还有我。”
她是他黑暗时光里的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