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整个王城仿佛被黑暗吞噬,而监狱则显得更加冰冷和阴森。每一口呼出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成白色雾气,冻结在维扬苍老的面庞上,给他本已衰老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凄凉。他不禁想起上次来这里时的情景,那时他手持火炬站在这漆黑的栏杆外,而牢房内瑟瑟发抖的正是那位曾经妩媚动人的玛丽娜。
然而,现在情况却完全颠倒过来了。摇曳的火光映照下,玛丽娜的容貌依然美丽动人,甚至比以前更加迷人。尽管经历了牢狱之灾,但这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让她多了一份成熟与坚韧。
令人意外的是,玛丽娜竟然得到了斯诺国王的特赦,并重新担任了情报大臣一职。
“维扬大人,您看起来很不好。”玛丽娜轻轻俯下身,在栏杆外放了几个热乎乎的馒头,声音低沉得像是女巫在下咒,“这是我从御厨膳房偷偷拿出来的,您好歹吃上一口,不至于饿死在这地牢中。相信我,我可是深深体会过这里的可怕。”
“你究竟站在哪一边,玛丽娜?难道你也一直在给斯诺家族做事吗?”维扬虚弱的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威严,可惜,他勉强挤出来的威严在地牢深处毫无用处。
“我站在哪一边有何要紧的,维扬大人?”玛丽娜笑了笑,旋即却沉下了嘴角,用寒若冰霜的语气质问道:“倒是您,维扬大人,您究竟站在哪一边?这个国家还是莫尔蒙家族?国王,丈夫还是父亲?”
“事到如今,我只是一个囚犯,什么都不是。”维扬逃避了玛丽娜的质问。国王?丈夫?父亲?每一个角色他都演得那么的拙劣。如今莫尔蒙的隆冬,全是他一手造成的。
“您究竟是如何想的,竟然走到了这一步?”玛丽娜叹了一口气。
维扬伸出了早已麻木的手,撑着自己僵硬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一步一步走到玛丽娜面前,“我的孩子们,他们怎么样了?”
“克莉丝公主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但艾登王子似乎对这位绝世佳人并无太多兴趣,甚至可以说是不情愿娶她为妻。然而,为了确保您能够平安无事地从狱中获释,他最终还是勉强点了头,表示同意这门婚事。”
“而另一边,蕾妮公主得知自己将不得不嫁给那位面容可怖、令人畏惧的斯诺国王时,内心陷入了绝望之中。她无法接受这样的命运安排,于是选择在自己的房间里结束生命。幸运的是,波顿王子及时赶到,救下了蕾妮公主。如今,两位忠诚的女仆正日夜不休地守护在蕾妮身边,悉心照料着这位可怜的公主。”
“与此同时,您的小儿子兰迪一直在吵闹着想要见到父亲和哥哥姐姐们。尽管情况如此艰难,好在罗斯大人始终陪伴在他身旁,给予了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至少在饮食起居方面,兰迪和王后并未受到任何亏待。”跳跃的火光照耀着玛丽娜的脸庞,她的目光中透露出无尽的怜爱之情。
火光融化了维扬头上的白霜,化作水滴从他的眼角和脸颊滑落。可是这些稍稍获得自由的水,在落地的瞬间又被冻成了不起眼的冰粒。
“您很懊悔,懊悔当日对着亨俊大人拳打脚踢。结果,不仅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依旧是王城的大学士,但你却成了阶下囚,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护住……”玛丽娜的话像一把尖刀,刺进了维扬的心脏。
维扬不禁回想了那天的情形……
遮天蔽日的飞龙来到王城,长相凶恶的卢斯·斯诺从龙背上走下来,他双目流火,踏过的积雪都变成了流水。与他站在一起的,是卢斯的儿子波顿和女儿克莉丝。他们的身后还站着两个白狐兽人,一老一少。
司礼官从维扬的手中拿过了王冠。卢斯向前一步,单膝跪在地上。
“全知全能的真龙,我们在此聚集,祈求您的祝福和指引。愿您的恩典降临于我们,特别是我们的国王,愿他成为您在大地上的代表,以智慧和正义统治这片土地。”
司礼官将王冠放在了卢斯的头上。
“在此,我确认,卢斯·斯诺,作为维扬·莫尔蒙的合法继承人,根据真龙之气和龙之国的古老律法,被选为这片土地的统治者。”
司礼官语毕,龙之国的新国王正式诞生。卢斯站起身来,按照仪式,他应该进行封臣。新王一般会首先封旧王为旧王所属家族封地的领主。但是卢斯却率先叫了亨俊的名字。
“亨俊大人,若不是你,我怕也很难顺利登上这个王位。”卢斯斜着眼看向了维扬身边的几个孩子,“谢谢你替我把他们留在了王城。在此,我封你为王城的大学士,愿你的智慧和学识能给我带来明智的建议。”
卢斯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维扬看着亨俊那谄媚的脸,终于明白了,给自己孩子下毒的人并不是被他关在地牢中的玛丽娜,而是这个担任孩子们医生的大学士!
“你……”维扬捏紧了拳头。
“你只记得你的孩子,还忘了你的挚友保罗吗?”卢斯冷冷道。
保罗……维扬感觉自己在一记耳光后又被人当头一棒,“保罗也是被你?”
“保罗大人很信任我,所以毫不犹豫喝下了我给他调配的汤饮。可惜,他的确身强体壮,竟然还能反抗,抓起一段铜丝插进了我的胳膊里。”亨俊满脸讥讽地看着维扬。
铜丝……插进保罗舌头里的那根铜丝,是保罗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提醒他,他用这根铜丝刺进了敌人的肉体中。无数的过往从维扬的脑海中闪过——学士塔里,一向井井有条的亨俊,却把最新的几本笔记随意放在书架的最下面。御前会议时,这个老头几次习惯性抬起右手都会换成左手。原来都是因为右臂被保罗刺伤了。
悲伤和愤怒从维扬的心中腾起。
他甚至能想象保罗在生命最后一刻,将那根铜丝插进自己的舌头时的神色。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和恐惧,又是一种怎样的决绝和勇气。
“维扬,你一定要小心这个人,你一定要小心他!为了你的孩子,为了这个国家,你一定要看到我留给你的警示,维扬!”
这些话语如同惊雷一般在维扬的脑海中回响着,让他心痛欲绝。他似乎听到了保罗那未出口的话,感受到了他声嘶力竭的警告。保罗用生命给他留下了最后的信息,而他却没能及时理解其中的深意。
维扬的双眼充满了愤怒与痛苦,泪水不自觉地滑落下来。他恨自己没有早点发现真相,恨自己没有好好保护自己的家人。此刻,他只想将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出来,让那个罪魁祸首付出代价。
当他再次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将亨俊踹倒在地。他的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每一拳都带着无尽的恨意和力量,狠狠地砸向亨俊那张可恶的脸。
亨俊的脸上布满了鲜血,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求饶。但维扬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让亨俊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马克和艾登他们试图来拉开维扬,却被卢斯的手下拦住了。眼看亨俊快不行的时候,卢斯的护卫们才慢悠悠走过去,试图将维扬从亨俊身上拉开。他们紧紧抱住维扬的身体,用力将他往后拖去。维扬挣扎着想要挣脱他们的束缚,但最终还是被强行拖开。
“不……不要……放开我……”维扬嘶声喊道,却是那么的绝望和无助。他看着亨俊那张沾满鲜血的脸,心中充满了不甘和愤恨。他知道,今天放过了亨俊,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但他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亨俊被人带走,心中的怒火却依然无法平息。
“司礼官。”卢斯露出了一抹阴谋得逞的笑容,“维扬大人殴打我刚刚所封的大学士,我怕大学士撑不过今晚了,你看应该如何处理?”
司礼官愣了一下,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面露难色地说道:“国王陛下,您还未封维扬为伯德平原的领主,按照律法,此时此刻,维扬只是平民。殴打御前大臣,可杀。”
“不要!”蕾妮立刻哭着冲了出来,“你们不可以这样!我父王可是国王啊,是国王!你们没有资格这么做!”
“大伙儿都听到了,亨俊自己承认谋害了前首相保罗大人!”马克拉住了蕾妮,把她护在身后。罗斯也蹲下来抱住了蕾妮,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了。
罗斯的身后,阿瑞德和莫尔蒙的士兵以及艾登也握紧了武器。那些轻轻抖动着的长矛战戟,像是豪猪身上猎猎作响的尖刺。
这时,一团龙焰突然冲向了天空。在空中足足燃烧了十几秒才熄灭。
卢斯的嘴角还残留着几丝火苗。
国王的龙焰,死神之火,只要沾上一点儿,便会燃遍全身,直至化作一堆齑粉。这是国王的权威所在。
“不要轻举妄动,马克。”维扬轻声叮嘱弟弟。
“亨俊谋害保罗大人,按律当杀,但念在他为了王城的繁荣兢兢业业,我特赦他无罪。维扬殴打御前大臣,按律当杀……”卢丝扫视了一圈这些敢怒不敢言的人,“先行押解到监狱去。如果王位的交接仪式顺利进行下去,我会宽恕他的罪责,许他返回莫尔蒙的封地去做个平民!”
……
“您更后悔,当初对罗斯王后背后的阿瑞德势力百般提防,才让亨俊大人钻了空子,最后导致您的孩子们都被困在了王城。”玛丽娜笑着又对着维扬刺了一刀。
维扬感觉四周的黑暗都是从他体内淌出的悔恨。
“或许,您还会后悔,没有关注我告知您的关于斯诺家族的动向。实际上,在您和保罗商议如何制衡斯诺家族后,保罗大人就暴毙,那时您就该想到,斯诺家族或许才是一切的幕后黑手。可是您的目光却全在德拉肯身上……”
“是我太愚蠢了……他们对我太熟悉了,所以要一开始除掉保罗。这样,我便会昏招频出。”维扬用头撞向了铁栏杆。
当……
声音在阴暗的地牢中回荡。
“您如今竟然这般气馁?可不像我曾经侍奉的维扬国王。”玛丽娜将火把插在了墙上,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几张纸和一支笔。
“你想做什么?”
“我救不了您,您应该知道的。”玛丽娜似乎第一次收起了她脸上的“面具”,“您不可能活着离开王城,只要婚礼完成,您的价值便没有了。有了三个莫尔蒙家族的孩子做人质,还有罗斯王后,莫尔蒙和阿瑞德家族都不能轻举妄动。到时候,您最大的价值就是暴毙在狱中,尸身送回古月堡安葬,对于斯诺家族来说,便再无威胁。”
“我知道。但我现在不能死,否则,斯诺会将我的一个孩子推到我的位置上,用他要挟剩下的人。”
“看来您在这狱中活得通透了些。”玛丽娜将纸笔递上,“您还记得我给您的那卷图纸吗,在这座王城厚厚的墙壁中,有一个输送温泉水的通道。如果您能写亲笔信给他们,或许,驱散莫尔蒙家族之冬的暖泉,会成为他们唯一的逃生之路。”
维扬伸出手,颤抖着接住了这些宛如千钧重的东西。
“我可以信任你吗,玛丽娜?”维扬的眼睛一瞬间恢复了原有的神采——充满怀疑,威严和渴盼。
“您曾经问过我一次,但是,维扬大人,无论我作何回答,您都不会踏实的。”玛丽娜戴上了兜帽,转身将火把取下,“您不妨问问您自己,我,玛丽娜,值得维扬信任吗?我会在适时的时候再来拜访您,希望那时您还活着。”
说完,玛丽娜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维扬看着这几天来唯一的光亮慢慢消失在了尽头,就像自己即将被瓦尔德半岛厚厚的积雪掩埋的生命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