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之人都有着自己的代步工具,剑宗弟子一般喜欢驭使飞剑。
葬剑崖虽距离主殿较为偏远,但凭飞剑飞个来回也并不需要多长时间。
也不过十几分钟的样子,一名面容俊朗温和的男子,便被剑宗执事带到了大殿中来。
这男子白面如玉,温润的眉眼微微眯起,看起来很是面善。
他身着一身灰白素衣,头顶干净纶巾,若不去看他两手上负重的玉质枷锁,倒也的确像个温润儒雅的儒生。
江秋皙没想到那偷窥自己的贼子,竟是这番面貌。
与预期的出入,她对百万笔的印象更差了。
若说先前她脑海中塑造的只是一无耻小人的形象,眼下结合百万笔的样貌,难免得出‘衣冠禽兽’的结论。
这等偷窥沐浴的行径,甚至比那登徒子都要让人嫌恶。
她没给百万笔什么好脸色,只是冷声道:“你便是百万笔?”
“回江宗主,万仙山‘画舫’第七代传人,百万笔,正是在下。”
百万笔看的很清,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性命之忧,回答的倒也不卑不亢。
“前几日夜里,本座所瞧见的贼人,便是你?”
“是,但——”
百万笔回答完,还想要解释什么。
饶是行径恶劣被抓包,多少也该挣扎一下。
但一道剑光直接劈在了百万笔的身上。
那道剑光极快,快到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反应过来,包括那当事者百万笔。
只待剑气的余波散在大殿之外,引得群山相接处爆发一阵轰隆巨响,连那萦绕在山间的浓郁白雾都被一扫而空,所有人才意识过来——
江宗主,真的出剑了。
她毫无顾忌,根本不在乎这百万笔背靠着万仙山这座大山。
只要惹到宗主大人,她绝对不会给你好果子吃。
百万笔最先感受到的,是胸前似乎显现了一抹热流。
紧接着,他便看到了飞溅的鲜血,便如放慢了时间般从他胸膛不知何时出现的划口处喷薄。
随后才是痛楚,那刻骨铭心的痛楚,反而是最后才感受到的。
这多种感官并非是同时促成,而是随着时间的短暂推移,接连于百万里的全身映射。
“嘶——”
饶是他修为不低,也难免因为这切实的痛楚痛呼出声。
细密的冷汗自额头渗出,百万笔惊恐地抬头看着宝座上清冷的女子,却是没想到对方真的会毫不留情的出手!
甚至对方不仅仅是“出手”这么简单,百万笔能清晰感受到体内灵机的流失!
“此剑,斩你五十年修为,若有不服,大可告之你的师尊,且问他敢与我为敌否。”
百万笔抬眼,看到江秋皙只是冷冷地俯视着自己,如玉的指尖还搭在素雅的剑柄之上。
一抹杀气骤然自那剑中袭来!
百万笔连忙低头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直视那洁白银发的主人。
这就是‘地仙’的实力么……
百万笔自认自己修道数百载,已踏入灵台五境之‘天’境,于修行界中已是佼佼者。
虽与那地仙‘灵’境还有着相当远的一段距离,但他也能看出江秋皙绝非是刚刚踏入灵境不久的地仙小白。
方才那一剑,哪怕是同为灵境的师父,也应当斩不出来吧……
自己的师父乃灵三境大能,而那高高在上的江宗主,应当至少有着灵五境的修为,离那飞升之境已然不算久远!
自己还是太过得意忘形了啊……
百万笔嘴中不断向外咳着鲜血,为自己孤身前来剑山的选择而感到后怕。
这一剑要是冲着命根子来,那保不齐他这辈子就再也生不出描摹佳人的心思了……
至于那五十年修为?
笑话,偷窥一宗之主本就罪大恶极,这五十年修为估计还是看在万仙山的面子上!
百万笔自知理亏,且也明白越是修为境界高深者,越是不会轻易相争的道理,自然也不敢有所怨言。
他只是迅速吞服下一枚丹药,运转起灵台中的灵气,修复那骇人的伤势,乃至受损的灵台。
接下来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别因为她长得多美而怀揣什么轻佻的心思吧……
江秋皙的确没有杀百万笔的想法,但既惹得她不快,自当要略施惩戒。
五十年的修为,于天境修士而言,不多不少。
在百万笔修复剑伤的间隙,她冷声道:
“你未经允许,私自上山,图谋不轨,本座就算将你就地格杀,也是情理之中。但现下,本座有些事情需要帮忙,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还请江宗主明言。”
“帮我画个人。”
“谁?”在自己的专业范畴之中,百万笔想都没想便答应了下来,“江宗主这算是找对人了,只言画工,兴许山水灵物在下有所欠缺,但描摹侧写在下可说不输给任何人。”
“如此便好,我要你画一个人,男人。”
“男人?”
这次不单单是百万笔,就连剑宗执事,乃至鲤国国君都是心神一震。
剑宗之主,今秋剑仙,世间不知多少青年才俊的梦中女神江秋皙,如今竟让他人为自己画一个男人!?
这岂止是不多见,是压根都不曾见到过!
江宗主,是有心悦之人了吗?
百万笔心中胡乱猜测着。
这则消息要是传出去,得在修行界掀起多大血雨腥风?
百万笔都能想到,那些青年才俊,甚至是好色老妖,手持画像咬碎后槽牙,把肺都气炸的画面了。
但想归想,百万笔还是老实应声道:“不知江宗主,想让在下画的男子,是哪位前辈大能?”
能被江宗主看上的男子,应当是如吞天前辈一般存在的大能吧?
又或者说,正是吞天前辈?
“我说,你记。”江秋皙平淡道。
待百万笔匆忙掏出纸笔后,她又回想着先前那清秀小道士的模样,缓缓将印象中江河的模样叙述出来。
百万笔听着江秋皙的叙述,一笔一笔地在宣纸上勾勒描摹,却是越画越觉得不对劲。
这是一个长相还不错的男子,模样清秀,眉宇间有几分狡黠,嘴唇似是因发干而破皮,整张脸若是放在寻常人之中倒也算是出众。
可——这是江宗主的‘疑似’心上人啊?
先不提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画中之人,只谈样貌,不说整个生灵洲,就是三山六宗之中都能找出大批远胜此人的才俊。
难不成是哪位隐世大能,和江宗主在巧合之间因缘际会,这才给江宗主留下弥足深刻的印象么?
百万笔将画像展示给江秋皙看,江秋皙也颇为满意。
虽不是一模一样,但也与那登徒子有个七分相像,她毕竟叙述地过于笼统了,百万笔能画成这般已经说明他有着不错的水平。
又让百万笔改动几分,让整幅人像有了八分相似后,江秋皙便素手一挥,将那画像卷起,落入了鲤国国君鱼盛民的手中。
“待你回去后,可张贴告示,帮我看看俗世之中有没有此人的身影。不必强求,这也只是一个尝试。”
百万笔这才意识到,原来那并非是江宗主心悦之人。
江秋皙贵为一宗之主,从没听说过她接受过哪位前辈的求爱,又怎么会将目光着眼于一个凡人。
可正是如此,才让人感到惊诧啊。
何曾听说过,这人人口中的清冷仙子,有朝一日也会在意一个凡人,甚至拉下脸面让一个凡俗小王来帮助自己?
江秋皙知道座下众人怀揣着各种心思,但却懒得多做解释。
这的确只是一个尝试而已。
所谓跨越千年的交汇只是某人的一面之词,这不代表自己不能在当下这个‘时空’试图寻找那小道士的足迹。
找得到最好,找不到也不亏。所以她只是试着去做,却也没指望得到什么回馈。
鱼盛民受宠若惊,但自恃身份不愿下跪,便弯腰作揖道:“小王定当竭力而为。”
江秋皙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去管百万笔心里的门门道道,只是摆了摆手,让执事将鱼盛民和百万笔领走,自己又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偌大的主殿之中。
而今是和平时期,平日里也大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没必要自己事事处理。
最重要的两件事处理妥善后,也便没什么久留的必要了。
她又回到了自己的洞府之中。
她的洞府整洁到有些空旷,除了一个蒲团、一张床榻、一副桌椅之外,便没有什么其它东西。
但修行者的生活本就大多由‘修行’组成,江秋皙并不需要什么享受,便也无需太多身外之物。
她又坐回了那张还算舒适的床榻上,缓缓阖上了眼眸。
但左思右想之后,她袖间忽然闪现一抹灵光,那灵光包裹住了她整个娇躯,在短暂的明灭之后,她那身宽大的法袍转而变成了一件素白的斗篷。
斗篷很厚实,也比法袍更为宽大,能将她整个娇躯包裹在里面,而不给有心之人一点眼神乱瞟的机会。
总觉得今天能遇见他,还是换身衣服为妙。
“果然,我还是太过在意他说的话了……”
江秋皙现在很复杂,也很矛盾。
她有些相信江河的话,所以想要见到对方寻找破局之法。
但她又有些不想见他,这样似乎就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未来还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这种焦虑,在她千年的生命中从未体会过。
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对‘未知’的恐慌。
她轻轻阖眼,再次遁入到那虚无之中。
她有种冥冥之中的感应,那份感应驱使着她过早的进入到‘入定’的状态下,仿佛这样便能够跨越千年的时间见到那小道士。
而现实告诉她,这份感应并没有出错。
在她进入‘坐忘’的顷刻间,耳边便响起了平淡的呼唤:
“江宗主,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