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不会有些……不太好?她还是个孩子……”
听完江河大概叙述的顾青山,终是陷入了一阵迟疑。
“也许吧。但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行之有效的办法了。她想的有些简单了,这么单纯不是坏事,只是和她想要的结果相差甚远。”
江河叹道。
“如果她发现这都是在演戏呢?”
“所以就不能让她发现。”
“可是……我怕我演不好。”
“没事,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放平心态就好。而且,我总不能去请陛下过来演戏吧?他日理万机,哪有陪我们去剑山的时间。
这几天你先给她铺垫铺垫,自然点,别被发现了端倪。这虫子你先拿着,到时记得让她看清楚了,这是重中之重。”
“好吧……我,尽力而为。”
如此,计划便算是彻底敲定。
马车一路行驶,过程中,江河又给顾青山讲了讲注意事项,待抵达了宫中,二人便分头告别。
顾青山去找鱼幺幺,告诉对方江河能帮她修复灵台的好消息,顺带做一些前期的铺垫工作。
江河则去面圣,正式宣告了介入竞选国师的行列中。
鱼玄机甚是高兴,愈发认为江河便是那命中注定的‘天选’。
他连忙询问江河需不需要他做什么,江河左思右想,便又找他要了点私房钱。
等钱的过程中,又遇到了前来述职的路任家与崔兰香,江河暂且退避了一番。
待二人领命离开,他才从鱼玄机口中得知,他有意让路任家打造一支擅于敛息之术的部队,也不曾任命什么职位,只给予了他寻找仙苗的权力,而路仁义则在一旁从中协助便好。
至于崔兰香,由于功法并不具有普适性,基本上就算作鲤国的客卿,鱼玄机分给了她一处不错的庭院,并许诺会向鲤国之外散播收购灵种的消息,再每月给予她一定的报酬,便算是安排妥当。
江河寻思,这大概就是仙途无望,打算混吃等死之人的最好写照了。
有点念想的,可能会传授一番自己修习的道统,想着能否桃李天下。
没什么想法的,在修仙界争抢厮杀几十年,到老了也只想摆烂般的享受人生了。
毕竟哪怕寿命有限,身体的机能却会被灵气所蕴养,若是服下了诸如定颜丹一类的灵药,外表看来更与常人无异,也便更能享受剩下一段时日的快乐。
修仙,也并非只是打打杀杀而已。
每个人的追求不尽相同。
终其一生的为那遥不可及的目标奋斗,还是抓紧已经漫长的岁月享受人生,孰对孰错,唯有亲历者才能说得清。
江河没见到薛正阳与茅野望。
问了才知道,昨天下午的时候,茅野望便带着他那三十二名弟子面圣,要了一处庭院作为‘茅野庐’的新据点,带着二皇子鱼武静心入道了。
薛正阳则是留在了皇宫里,教导大皇子鱼文修行。
自己已然慢了一步,但江河并不算太急迫。
毕竟先塑造道心,再而入道,属于弯道超车的旁门左道。
这种方法本就随缘,紧赶慢赶也不起作用。
等赵公公取来了钱,江河也便不再与鱼玄机寒暄,匆匆告别。
但江河并未跟着赵公公出宫。
赵公公给江河使了个眼色,示意江河紧跟在他的后头,随后便默不作声地,带着江河来到了皇宫的一处角落,那似乎是在宫中当差,掌管要事的太监们,所居住的直房。
江河踏入的直房颇为简陋,走进去尚能闻到些许馊味,却见那角落里,有一个头上套了麻袋,身子被牢牢捆绑,又不断扭动的人。
那人身上只穿着素白里衣,但江河已然能大致猜到他的身份。
赵公公笑道:
“江国师,您让咱家去找那名叫‘孙二才’的顶头上司。咱就特意找了找那‘孙二才’究竟是何许人也。
这不找不知道,一查可真是吓了咱家一跳。
那孙二才本是隶属内务房,在一年前任职了采买,平常工作呢,就是外出采买御膳房所需要的一些食材。
听说那孙二才是在任职不久后,便忽然生了一场大病,不幸去世。
就以往而言,这宫中下人多一个少一个,都不算个事,毕竟这宫里有层层机构,发生了什么小事,也传不到皇上的耳朵里。
但咱家想到,若事情真是这么简单,您又何必向咱家打听,这‘孙二才’的顶头上司是谁?”
赵公公笑了笑,便指向那个不断扭动,甚至发出“呜呜”呜咽声的人,继续道:
“所以咱就留了个心眼,随便吓唬了一番,和那孙二才有些关系的奴才们。
您猜怎么着?果真是问出了一些东西——
那孙二才又怎么可能真是病死的呢?毕竟他‘生病’前没几天,还在外出采买以后,因为上缴了不少的银子而受到上头嘉奖。
这些多出来的银子嘛,您是个聪明人,定然明白它们的来源。
这群奴才平日里没个收支,所以欺上瞒下,谎报开销,再一个个昧上点,也都是常事,否则没道理发下去那么多银子,每次都‘恰好’吃个干干净净。
但这孙二才第一次外出采买,不懂规矩,该是多少便花了多少,导致剩下来的半数银子无处着落,他还以为是自己讲了好价,沾沾自喜地又把剩下的银子还给了内务府。
这本来没什么,银子花的少了,上头反而高兴,还好生嘉奖了他一番。
只可惜,这孙二才,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啊……”
“孤雁出群,未必是一件好事。”江河道。
“是也。”
赵公公点了点头,认可了江河的话,
“这孩子是好心,只可惜太傻了。他只想着自己省下了不少的银子,却没想到为什么能省下这些银子。
孝敬公公的、打点关系的、自己藏私的,这在这群奴才的圈子里,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潜规则。
混迹在这趟淤泥里,不管愿不愿意,可都不能太清高。太清高了,就不合群了。不合群了,也就该遭人惦记了。
江国师,您眼前这位,就是指使奴才,把那孙二才打出宫的刘公公。
咱家已经打点好了,今儿个刘公公生了重病,养在屋里头好生休息。至于这刘公公是病死了,还是病伤了,全凭江国师您做主。
咱家就先退下了。”
“多谢赵公公。”
江河说着,又要塞些鱼玄机的私房钱给赵公公。
但这次,赵公公却一把推了回去:
“江国师,可使不得。这钱呀,您就算给了咱,咱待会儿也得给圣上还回去。”
江河笑了笑:
“赵公公倒也是个聪明人。看来这件事,圣上已经知晓了?”
“您也别怪咱昨天回去了就禀告了陛下。什么钱能拿,什么钱不能拿,咱在陛下身边待了这么些年,还是晓得的。江国师放心,陛下也十分痛恨这些腌臜小人,还夸您重情谊呢。眼前这人啊,随您处置便是。”
“那就多谢赵公公了。”
“江仙师说笑了,应该的。”
赵公公说完,便兀自退下,顺带关上了直房的大门。
江河的视野霎时变得昏暗起来。
走到那处角落,直接扯下了那刘公公头上的麻袋,却见刘公公肥头大耳的脸颊上,早已泪流满面。
他嘴里塞着厚厚的布匹,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似是要说什么。
江河将那团布匹扯下,便听到刘公公扯着尖细的嗓音不断哀嚎求饶:
“大人,大人!您饶了小的吧,小的也是被逼无奈,要是不这么办事,往后下面的都以为小的好欺负,小的就压不住下面的人了……小的也是情非所愿,也是迫不得已,小的——”
江河又把他的嘴堵上了。
“你声音太难听了,有点刺耳。”
江河浅浅笑着,只是这抹笑容愈发冷漠,逐渐显得不近人情,
“我不在乎你这么做的原因。毕竟你是谁,你怎么样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唯一知道的是,你曾经欺负过我的朋友。
我这朋友虽然是个傻蛋,但他傻的可爱。你差点让他没命,这是你们之间的仇怨。
可他死了,没办法找你报仇了,也只能让我这个做朋友的来为他做些什么,以慰藉他九泉安宁。
所以你不用向我求饶,没什么用,我这么做也不单是为了我自己,我这个人也一向对外人没什么怜悯心。
你怎么对待他,我就怎么对待你——所以,有什么苦什么难,你老实受着便是。”
刘公公只见眼前那陌生男子的双手,正一点点向着自己靠近。
他那藏在阴影下的半边脓疮,如今便好似索命的恶鬼在向他伸出獠牙。
他越发感到恐惧,喉间的声音也越发刺耳。
坐下一股暖流难以自制。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
昏暗的直房里,他肥硕的耳畔,唯有骨骼碎裂的声音,与他的悲鸣哀嚎作伴——
江河没有杀他。
只把他扔在直房里,任由他自生自灭。
刘公公唯一能够期盼的,便是有一位看重他‘阉人’身份的老道,能治好他的伤,把他带去山中某个不知名的道观。
但这显然是天方夜谭。
走出直房的江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为死去的孙二才做下这些,与其说是想要为他报仇,不如说是想让自己不再那么愧疚。
他是个自私的人,但他的自私并不仅仅针对自己。
还针对他所珍重的人。
对待认定的朋友,便一向不会吝啬自己的付出。
“二才啊,你我之间,便算是扯平了。往后,哥们可就不欠你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