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从不认为自己的策划有多么天衣无缝,若是仔细思考,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值得他人留意——
这毕竟只是几个时辰所构思的结果,又因为顾青山忽而入道,而发生了诸多变化,他不可能把控的事无巨细。
但他不必去在意这其中的漏洞。
他只需要让鱼幺幺知道,自己处在一个极端危险、且压迫的环境之中便好。
先前在粥中放入大力蛊,假意让鱼幺幺发现,清醒后又让她置身烈火、骨架、鲜血之中,乃至之后当着鱼幺幺的面,亲自割开顾青山的手掌……
这一切都不断刺激着鱼幺幺那不谙世事的神经,让她下意识就认定这一切皆为真实。
不让她有时间思考其中的漏洞,便足以蒙骗她一时。
而鱼幺幺现在已然相信了谎言。
接下来,便是引导她,认清自己最执念的那份存在。
想到此,江河不多犹豫,只一手掐上顾青山的脖颈,一剑斩开了吊起她的麻绳。
江河道:
“疼么?该醒了。”
顾青山缓缓睁开了眼眸。
她当然没有真的昏迷。
其实就连鱼幺幺无暇顾及的车夫,哪怕浑身沾满鲜血倒在血泊里,呼吸也显得缓慢而平稳。
但鱼幺幺根本没有机会去发现,这一切都只是迷惑她试听的假象。
眼下的一切,皆是在按部就班的推进着。
顾青山知道,鱼幺幺能否就此明确自己的道心,全凭自己接下来的演技,当真马虎不得。
故而她表现出一副被痛醒的模样,又因喉咙被紧紧掐住,而迸出隐忍的字音:
“江河……为什么?”
鱼幺幺清楚听见了顾青山的声音,心头悲喜交加,扯着嗓子大喊道:
“青青姐!他是蛮国人,他再拿你的灵台和血喂养他的蛊虫,他自始至终,一直都在骗我们!”
江河见顾青山演的像模像样,心中的担忧也便放下。
他提着顾青山的脖子,轻松将她带到鱼幺幺的面前。
另一只手提着长剑,一剑斩开了束缚鱼幺幺的绳索。
鱼幺幺想就此反抗,但才堪堪生起这个念头,便被江河一脚毫不留情的踹在地上。
头脑一阵晕眩,却又紧接着感到腹部压下一股沉重力道,江河用脚将她压制在地上,使她无法行动。
情急之下胡乱捶起小腿的粉拳,也只像蚊子的叮咬。
“别这么着急,你们鲤国积蓄千年龙气,又因分食了蛟龙,而拥有了异于常人的体魄。你身为鲤国皇室,身上的血液亦是我炼蛊的最大助力——今日,你也休想逃过我的手掌。”
听着江河的冷语,鱼幺幺终于明白他想对自己做什么。
可是她的反抗根本是杯水车薪。
除了让她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渺小无力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正面的回馈。
她只能看着敬爱的青青姐,她唯一的朋友,在江河的手上不断挣扎,饶是浑身已沾满了鲜血,俏脸也因窒息而通红,也换不来江河的丁点怜悯。
“混蛋——”
江河微眯起了眼睛:
“你说得对。”
他还想在说什么,但顾青山却忽然死死捏紧江河的手腕。
她整个人在江河手中荡了起来,两条长腿骤然缠住了江河的手臂,双足架在了江河的脖颈上。
旋即,整个身躯用力一转,扭转力带动着江河整个身子,连携着手臂向后扭转靠拢。
卧槽!
从预设的脚本来讲,这段剧情的确是顾青山暴起反抗自己,而自己理应配合顾青山演戏。
但他觉得,充其量是顾青山踹上自己一脚,自己往后一栽就得了。
完全没想到顾青山的柔韧性这么好。
这甚至不需要自己多做什么配合。
倘若江河不动用灵气,根本没办法抗衡顾青山突如其来的扭转力——
他整个人直接被掀翻在了地上。
顾青山死死缠住他的右臂,长腿架在他的后脑勺上,两人已然变换了攻守之态。
江河只觉得,若非自己修为远超顾青山,兴许手臂骨头就要被扭断。
“快跑!”
不再被江河踩在脚下的鱼幺幺,只听见顾青山朝着自己大吼。
她抓准机会,匆匆爬起来夺过江河手上的长剑。
顾青山见小姑娘的脑子不笨,心里也算是有了几分安心,但面上仍是喊道:
“快跑!你留在这里没什么用处!”
小姑娘倔强的摇了摇头。
她眼见江河被顾青山桎梏住,自己又夺过了江河的长剑,当下也来不及细想,冲着江河的脑门就刺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不能犹豫。
眼前的江河,是蛮国的贼子。
是蒙骗了她们的信任,要把她们献祭给那蛊神的真凶。
她不想杀人。
可她不能原谅一个伤害自己珍重之人的凶手。
江河见这小姑娘动手一点都不含糊,心里也是一跳。
但这侧面也印证了,她不曾怀疑过眼前的一切。
鱼幺幺见江河‘无力’躲闪,便以为要大功告成。
可那染血的长剑,只刺在江河的眉心之上,便猝然一顿。
鱼幺幺只觉双手被反震的发麻,却不见长剑刺入江河的头颅半分——
“一个没入道的丫头片子,就妄想能破开我的防御?”
鱼幺幺一介凡人之躯,又如何能凭借一把凡铁,斩开人四境修士的肉身。
江河只需运转起灵台的混沌之气,汇聚头顶,便能轻松扛住了鱼幺幺弱不禁风的一剑。
旋即,江河稍一用力,便挣脱开顾青山长腿的束缚,不待顾青山有所反应,便一个甩手将她整个人抛飞出去。
“轰隆——”
顾青山被重重砸在苍劲的巨树上。
肺腑翻涌起一阵气血,让她不住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霎时间浮上一抹苍白。
这番疼痛并非是弄虚作假。
既是要欺骗一个人的眼睛,自然是在七分虚假中掺杂三分真相。
顾青山浑身的污血,是江河事先准备好的猪血。
但她手掌的割伤,此时肺腑的震颤,都是江河刻意为之。
在这些细枝末节,江河力求瞒过鱼幺幺,所以没怎么留情。
若非事先让顾青山服用了一颗凝血丹,兴许她已经因失血过多而昏迷过去。
“青青姐!”
鱼幺幺懊悔自己的弱小,错失了最好的良机,她想要跑去顾青山那边查探她的情况。
却得来顾青山恨铁不成钢的呼喊:
“傻丫头,快走啊!”
鱼幺幺还未跑上两步,便又被江河一脚踹在了地上。
莫大的疼痛使得眼泪都不自觉地淌出,浸湿了脸颊紧贴的泥土。
她还想爬起来,却被江河整个掐起,长剑跌落,双脚离地,悬浮在了半空。
她涨红着脸,不住捶打江河的手臂,可这根本无济于事。
浑浊的瞳孔倒映出的狰狞冷笑,她觉得自己无法忘怀这骇人的笑容,兴许将成为她一辈子的梦魇。
江河的笑声,又回荡在了她的耳畔:
“可悲么?因为弱小,你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他一把抓起了鱼幺幺的手臂,指甲深深刺入到了鱼幺幺的掌心中,任由她痛哭流涕,也仍要用指甲在掌心划出一道豁口。
鱼幺幺只感手掌剧痛。
痛哭之余,又见乳白小虫附上了自己的掌心,像是要吸食自己血液的模样。
再加上窒息感愈发深重,让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喘不上气。
大脑逐渐变得迟钝。
她已经没办法去思考太多复杂的事情。
唯有当下的痛苦,与江河迫害顾青山的一幕幕,不断萦绕在脑海之中。
我是不是就要这么死去了?
浑身的血液,也会就此被抽干么?
她想。
“汪汪!!”
回应她心声的,是一声高亢的叫声。
一条漆黑的土狗,从她身后的林间窜了出来,它的身影不能算快,但已经办到它所能做到的极限。
熊熊火光映照在它乌黑的毛发上,衬托着它极为显眼。
它找到了欺负主人的罪魁祸首,饶是浑身都因本能的恐惧发抖,却仍然用力蹬地,张着大口咬向江河的手臂。
“小疯……”
鱼幺幺很是难过。
小疯是条胆小的土狗。
自己将它捡回宫时,它被街巷里的其它流浪狗欺负的遍体鳞伤,只敢缩在角落里胆小呜咽。
自己时常被江河凶到流泪,它也只敢“汪汪”两声以示心中的不满,却也总被江河瞪地不敢吱声。
面对漫山的剑气,它也屈服于自己的本能,只敢遥望那巍峨的高山而瑟瑟发抖,难以靠近山脚半分。
可它却在这一刻克服了自己的恐惧,冲到了自己的面前,想要救下要被掐死的自己。
可她宁愿它不来。
因为此时此刻,她只能看着想要保护她的人,因自己而遭受苦难。
“我倒还忘记,你养了一条好狗。”
江河是真的忘记了这条土狗的存在。
想来,它应当是时刻遥望着剑山,在今夜瞧见了自己刻意制造的火光,察觉到了主人的危险,才克服恐惧扑来救主吧。
明明胆小,却仍旧卯足勇气扑了上来,倒也值得敬佩。
可一条狗又怎么可能知晓。
它的举措,反而让它成为了当下最合时宜的演员。
江河一把捏住扑来的狗嘴,小疯霎时便被江河提溜在了半空,它胡乱挥舞着爪子,也根本触及不到江河半分。
“只可惜,我不需要一条土狗的血。”
江河看向鱼幺幺,冲她微笑道,
“只能让你亲眼看着它送死了。”
“不要……”
鱼幺幺被江河一把甩在了地上,她想要爬起来扑到江河的身上,阻止他的动作,但江河已经掰开了小疯的牙口,将左手伸进了它的喉咙,又整个甩向了一旁。
只见小疯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子,便摔在了地上,抽搐几番,又倒地不起。
直至最后,彻底没了什么动静。
“小疯!!”
不知小疯生死的鱼幺幺泪流满面,浑身像是泄了力般,瘫坐在地。
连番的打击,对她而言还是太过沉重,使得她一下子无所适从。
她只能不住的哭喊,不知是因伙伴的‘离去’,还是因自己的无能。
江河将她的痛苦尽收眼底。
可这些刺激还是不够。
他觉得,自己还是太过想当然了。
他只让鱼幺幺感受到了‘失去’的痛苦,却没有让她生起反抗的念头。
他需要让她拿起剑。
更要让她知道,能够拿起剑的理由。
他的目光匆匆看向,被自己扔至远处的顾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