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江河的安慰,顾青山的心情终是有所缓和。
沉默了半晌,她忽然问:
“是因为你说过的那个……剑宗吗?”
江河笑了笑:
“是,也不全是。”
“那你为什么,一定想要离开这里呢……”
江河叹了口气:
“真要说的话,那实在是有太多理由了。”
“我想听。”
“好。”
江河没有拒绝。
这或许是他们两人现下时分,最后促膝长谈的机会了。
晚风还算清凉,他拉着心爱的姑娘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两个人相互紧贴,感受这难得的闲暇:
“我想要离开鲤国,去往万仙山,除了因为剑宗的那位唐前辈留下了只言片语之外,更多的原因,是我想要变强。”
“变强?”
“对。”
江河笑了笑,
“哪怕对于同龄人而言,我的修为进展堪比神速,可灵气这种东西,多便是多,少便是少,和你的年龄没有任何关系。
这世上很少有什么东西,是见你年纪小便会对你手下留情的,人不会,祸患亦不会。”
顾青山倚靠在江河的肩头,静静听着他的叙述:
“其实青玄子曾经有句话我是很认同的。
在这个世界从不会跟你讲道理,想要好好活着,便只有不停地往上爬。
哪怕你终其一生都无法攀爬到巅峰,俯视芸芸众生,在危险来临之时,也总不会无能为力。
我时常也在想——
如果、如果在面对过去的危机时,我能够更强一些,下山时是不是就不会让你身处险境?
如果我能更强一些,在浊仙来临之时,能够将其泯灭在摇篮,后面的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如果我能更强一些,能随意使出如江宗主一般的一剑,是不是就有能力让我所在乎的人活下来,陛下和薛前辈就不用赴死?
我知道一切都已经发生,纠结过去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可未来呢?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很多事情在过去已经发生了、失去了,却并不代表它未来不会再度发生、失去。
曾经的我无能为力,只能依靠他人的力量夹缝求生。
但这份力量终究不是我的,当我失去了他人的依仗,再度面临如过去一般的危机时,我又该如何保全下我所在乎的一切?
逃吗?
可若是逃不掉呢?”
“……”
江河叹了口气,继续道:
“曾经的我只是孤身一人,所以我可以不必考虑那么多,变强对我而言便没有太多的执念。
可如今我已经遇到了你们,遇到了这么多人,如果我想要好好守护你们,守护你们所在乎的一切,我便只有变得更强才行。
因为我不希望到了未来的某一天,当你们仍然遇到没办法解决的危难时,我仍旧无能为力。
可我既是要变得更强,便不可能永远地停留在这一隅之地。
纵使我天赋还算出众,但终日苦修注定太慢,唯有去往外面的世界闯荡一番,才有可能在最短的时间达成我希求的愿望。
更何况,如今薛前辈离世,东鲤仙院未必还能立地住脚,只在名义上而言,鲤国到底还是归属万仙山的地界,我们还不知万仙山那边要采取如何行动……
我总要想想办法,在鲤国还未成长起来之前,让万仙山能够对这方土地有所庇佑才行。”
顾青山这才意识到,江河心中所纠结的,远比自己要多得多。
他们的道路虽有所不同,可终究却是殊途同归。
她紧紧抱住江河的胳膊,道:
“我不会只让你一个人承担这份责任的……我也一定,要变得更强才行。”
江河轻轻地“嗯”了一声,转身又拥住了喜欢的姑娘:
“所以,对不起,青山,我必须离开的。”
他缓缓放开了手。
或许离别终是难耐的,哪怕他们再怎么心系彼此,也总是要迟疑着离开。
可顾青山却忽然道:
“至少,也等到明天再走吧。”
江河怔怔道:
“为什么?”
“因为、因为……”
江河能感觉到她的身子忽而有些紧绷,就连她说话的声音都细若蚊蝇,
“我想——要你再多陪陪我。”
江河一愣,却是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顾青山的声音都快要散在了微风里,她紧紧抓住江河的衣袖,整个人要害羞地蜷缩起来:
“就今天一晚而已。”
一时间,江河大脑都有些发懵。
他很想问问顾青山如今的表现,是否与他内心所想一般旖旎,但脸皮子薄,这种事情又怎么好问出口。
他轻咳两声,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道:
“那不如我们出去走走?最后一天,也该好好看看这鲤国的大好河山了……”
其实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顾青山仍是抓着衣袖,轻声道:
“大、大晚上的……哪有什么好看的……你、你不累吗?”
江河也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好、好像有点。”
“那我们休息吧……”
这次,她的声音是真散在了风里。
江河失去了地境的五感,是当真没能听清:
“你说什么?”
顾青山觉得江河是在故意戏弄她,便猛然抬起头,用那双明媚好看的眸子皱眉直视起江河来。
江河被盯得浑身一紧,可眸光却在不知不觉间,掠过了眼前姑娘的双眼,从那紧绷的红衣下,瞥见那朱红的双唇、皙白的鹅颈、有致的娇躯……
顾青山扶正了他那不安分的脑袋,让他重新紧盯自己双眸,怄气起来:
“我、我说……我们休息吧。”
“我们?”
“我们。”
“青山,你、你真的考虑好了么?”
“我怕以后……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少废话。”
“哦、哦。”
“我不是在拿自己留住你……”
顾青山俏红着脸,却反而不敢再对视江河,
“我是想要你不论走到哪里,都还会惦念着我。”
江河沉默了半晌,却知这眼前的姑娘说出这些,一定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
他轻轻点头:
“我会的。”
又覆上了她那欲滴的朱唇。
却只见,刬袜入房,帘卷纱床,绣枕旋移相就。
乍听闻,胭脂檀口,鸦啼莺弄,闲话一句难凑。
象床稳,娇波频溜,浪翻红绉,凤眸婉转秋送。
只叹得,似醉旖旎,人生如梦,哪管情郎消瘦。
春来一刻催人暖,夜凉漫作晴昼。
……
待顾青山悠悠转醒,身边已经没了那个她所在意的身影。
那‘负心郎’终是在清晨为她盖紧了遮风的被褥,选择了不辞而别。
但这或许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心中百般滋味,可她终究是能够理解。
顾盼之际,却见枕边放了一封叠好的书信。
她眨了眨迷蒙的凤眸,轻轻将那书信展开,一行并不难看的字迹,就此映入眼帘。
她看着上面的字迹,便好像这字迹的主人,正在自己的耳畔倾诉着心声:
“青山,见信安。
想来,待你醒来之时,我已经离你有了一段距离。我终究是害怕等你醒来之后,没有勇气再与你道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希望你能原谅我。
薛前辈的行囊里有一幅地图,它能指引我向着万仙山一路行进。
不过按照地图,我大抵是先历经峰峦,去往一个叫做平天舟的地方。那里是一处修行者的交通枢纽,在那落脚之后,我会再行琢磨道路,届时会想方设法再传信于你,你不必为我忧心。
在到达万仙山后,我会试图与他们聊一聊关乎鲤国之事,争取想办法让他们庇护鲤国,让我们能借此庇护暗中发展,不必忧虑其它修行者的侵扰。
国师的位置注定会传给茅道长,这也是我曾经答应过他的。
茅道长虽天赋欠佳,但品行不错,值得信任,有关鲤国未来的发展、制度,我已事先与他有了一定规划,想来是能帮到你们的。
但鲤国未来究竟该何去何从,归根结底,还是需要你和幺幺他们共同商议,我远在天边,暂时可能帮不到什么,但我相信你们能够带领鲤国踏向新的未来。
顺带帮我向幺幺那丫头告别,我这般说走就走,她心里估计会挺不忿的,不过她也长大了,应当也能理解我的心思才对。
哈,真是说来也奇怪,还记得下山之初,我还日日夜夜都在怀念过去,找不到什么归属感,也刻意的疏离你们,就好像不想留下任何的牵绊。
可羁绊这种事情,又岂会听我一人之言,说放下便能够放下。
我明明已经与你、与你们一同经历了这么多,这鲤国的各个角落,也都留下了我的足迹。
纵使我假意回避,一味地疏离这里,将自己看作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异乡人,可如今回过头来看,或许我一早便是在逃避本心,故作出尘。
前辈说地很对,上天赋予我们漫长的岁月,不该被我们用来规避因果。
这五年的时间里,我好像渐渐从一个‘异乡人’,变作了‘同乡人’……
我想根本原因是在于你才对。
正因你一直在乎着鲤国,所以我才迫切地希望,能够庇护你所珍重的事物。
但不论本心如何,我终是在这片土地上找到了归属。
纵使我仍然想念家乡,但这与我热爱这片国土,热爱这国土之上的每一个人,似乎并没有多少冲突。
此去一别,不知重逢还要多少年,但我想应该不会太远才对。
或许是三年,或许是五年、十年,但不论多久,我终有一天会回到这片土地,回到你的身边。
因为……”
在鲤国的青山之上,一道欲要漂泊羁旅的身影,正在大道奔驰。
恍然之间,他的脚下忽而一顿,站定驻足之际,却是心有所感地回过了头——
他记得眼下这个地方。
这是那日顾青山纵马奔腾之际,忽然留步的山腰。
视线越过茂密的林叶,恰好能看到那整个锦京的轮廓。
此时此刻,恰如五年前似一般光景。
那伫立的京城方方正正,靠北便是映衬日霞的清湖。
周遭偶有几处不大的村落,显得分外宜人平和。
好似是错觉,江河依稀能听到这山腰之上,少女那来自五年前的归乡雀跃:
“江河,快看,我们到家了!”
江河抿唇笑了笑,只觉心头无比畅快。
他不再回头,只大笑一声,便似向着世外大步走去。
他终有一日会回来的——
“因为这里,始终是我的家。”
【第二卷,锦鲤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