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舸已然腾空而起,舟下的城池随升空渐小,又慢慢被薄云遮覆,望不见踪迹。
离开时,鱼幺幺并未给予什么临别的赠言,只道了一句“带青青姐回来”。
反倒是刘子昂那家伙颇有些依依不舍,嘴里嘟囔着多年未见,没能好好叙旧,向他展示这些年来的成果云云……
江河知道那丫头对自己归来后,难免矛盾的心思。
也不怪她总是摆着一副女皇架子,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
当年江秋皙曾给过他选择的机会。
他们两人并不相欠什么,也许自己当年留在鲤国,之后的一切便都不会发生。
但许是出于对这个世界的好奇,许是出于对更高境界的求知,许是希求能拥有保护这方寸之地的能力……
他还是选择离开了这偏安一隅的小国。
仔细想来,这或许便是宗主口中的‘命运’。
再给他一万次选择的机会,他站在当年的立场上,仍然会那么选。
也许他不去这般选择,也没有如今踏上天境的机会。
既然选择了离开,便要承担它的后果。
想罢,他不免叹了口气。
而直到此刻,也才收回了远望鲤国的目光,看向身旁显现出身形的女子:
“抱歉,我不想让那丫头以为我从外面勾搭了个什么人,带回来挑衅她们。也不想让苏唯依见到你这个浊仙圣女,对我有平白的怀疑,便一直没让你露面。”
“不必同我解释。你说什么,我便听什么。”
孟羌娥摇了摇头,碍于那覆盖她整个面容的面纱,江河也看不出这话是否出自真心。
但凭着对孟羌娥的了解,他也不认为孟羌娥这话是在哄骗他。
他知道个中原因,但注定不会回应对方的心意,便转了个话题:
“若古池真为了引我出面而不择手段,我这次前往轩辕城,怕是不可能再遮遮掩掩。再跟着我,连你的性命也不保……”
“世人皆说你我是浊仙残党。你是假的,而我是真的。我若被发现,于你而言不也算铲除心患?”
“你是浊仙不假,但我看人待人,从不会因为身份不同而有所不同。”
江河摇头,语气倒也平淡,
“正邪、善恶、是非……人活一世,图的不就是个快活,纠结这些有何意义?
我待人只看亲疏。
曾经我对浊仙不忿,不过是因为我知有一人注定因浊仙而死,试图救她,才天然与之对立。
后来你们浊仙又要将整个鲤国化作胚胎,我自是会与你们为敌。
可若整个浊仙残党中皆是你这般人,以真诚之心待我,我再说些什么要将你们赶尽杀绝的话,岂不是比浊仙还不像个人?”
“是么?”
孟羌娥饶有兴味道,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在平天舟上,我也杀过不少人。在万仙山时,为了隐匿踪迹,我也杀了素不相干的弟子。”
江河回看了对方一眼,单从语气也能听出,她很好奇自己的回答。
他也明白,哪怕眼前的女子对待自己再怎么温柔,也不过是因为那什么他根本没经历过的未来——
若按命运的‘注定’去琢磨,也许他还会再回到一次过去?
若没有这一契机,自己也早就死在了平天舟。
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女,视人命如草芥。
但……
“就算你这般讲,我也很难去指责你。”
江河摇头道,
“实话讲,我不是苏唯依那种圣母,没什么兼济天下的雄心。
我只是一个自私的人。
这天地如此浩瀚,我管不了那么多人。再多素不相识的人命,也不及我身边之人的性命重要。
若真要让我从中选择,只怕会为了一人而罔顾千万人命……
假使这世上还有那所谓的仙魔之争,只怕我也是个十足的魔头。”
“我也算你身边之人么?”
“……算是。”
“所以你也会为我罔顾千万人命吗?”
江河看出她又在引导自己的话头,也并未作出十足的承诺,言语间有些模棱两可: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若真有那一天,我会尽力而为。”
“你可以不说前半句。”
“那就平白让你误会了去。”
“让我误会又有什么不好?哪怕是骗骗我。”
江河没再接这话茬,只怕继续说下去,这女人又该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了。
便只将话锋又扭转回去,
“所以你还不走么。”
“要我走去哪里?”
“随便你去哪里,我又怎可能知晓。大抵是回你们圣教?离开两百年之久,你们圣教没能寻到你怕是担心的紧吧。”
说来倒也奇怪,孟羌娥好歹也是浊仙圣女,虽不知其职责到底为何,可她就这么好端端在自己身边跟了两百年之久,纵使一同回到万年以前,也不见她有所焦急……
反倒悠哉游哉地说不想走。
若浊仙教派里,人人都如她一般,只怕这浊仙没道理蛰伏这么多年才是。
想到此,江河心中的疑窦不免更深。
说起来,他至今也不曾了解,浊仙如今到底是以何种面貌潜伏在这世间的。
还记得一千年前,浊仙之患初见苗头之时,因不知其特性,苟老鬼率先中招,大意之下亦污染了剑宗二师兄曲睦,为此江秋皙不得已封山三年。
但后来当窥见污浊全貌,有了应对法子之后,本如雨后春笋的污浊霎时间被压制下去,之后便不见更多踪迹。
近些年冒出的浊仙也十分古怪,就他所经历的,无外乎鲤国与平天舟两处,鲤国之祸借江宗主千年之剑平息,平天舟更是在事情暴露后被万仙山剿灭……
放眼整个生灵洲,纵使浊仙冒出头来搅动风云,都没听说过哪里彻底沦陷,皆靠数月时间便被修士扳回局势,后者虽多有修士殒命,但随着时间流逝,修士愈发繁多,人力尚且充足,不至于因这些微小祸事便触动根基。
反倒是浊仙自己在无端亏损。
他们这般行事的目的,到底为了什么?
他再看孟羌娥,只觉得她应该了解些什么。
但这毕竟是对方教派之事,自己与之亦算对立,恐怕问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吧……
孟羌娥见江河投来目光,只笑了笑:
“你没听到我说话,是么?”
江河一怔,不免尴尬道歉:
“刚才在想些事情,你说了什么?”
“我说,既然圣教便在轩辕城中,你让我走,我又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