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酥!?”
青玄子猛然回头,忽见万千记忆的碎片的远方,似乎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少女离他好远,穿着一身鹅黄脱俗的长裙。
他见过那条长裙,当年少女真是喜欢极了,又是撒娇,又是希求着他买下来,但他却送了一件宽大而老气的灰袍。
他并不能看清少女的神情,下意识觉得那不过是自己臆想出的虚幻,心中五味杂陈,却还是问道:
“酥酥,你为何会在此处?”
“爹爹为何会在此处,我便为何会在此处。”
阮酥酥说着,款款扭过去身子,向着更远处走去。
青玄子急道:“你要去哪?”
阮酥酥忽然回头,奇怪道:“爹爹不是要去找她吗?”
“谁?”
“那个姐姐。”她相隔老远,向着青玄子胡乱比划起来,“高高的,瘦瘦的,长得可漂亮了。”
“那个蠢丫头?对、对……”
青玄子恍然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对,不对!我找她做什么,我不是来找她的!”
“爹爹何必否认,女儿还不了解你嘛!说一套做一套,最喜欢口是心非了,哼。”
她说着,也不管不顾,款步向着更深处去。
“等等!”
青玄子想大步追赶,甚至不顾形象地奔跑起来,可明明那少女只是不紧不慢地走在前头,两人的距离却始终没能更近,
“你、你到底是不是酥酥……”
这次少女并没有回头:
“看爹爹怎么认为咯。”
“什么意思?”
“因为我也说不上来。毕竟,我已经死了嘛。”
青玄子喉间一滞,满心的痛竟不知还能让他说些什么,半晌,他换了个话题:
“你怎么知道那个蠢丫头在哪?”
“我不知道,但那个姐姐会吸引着我们过去。”
“什么意思……”
“她的意识才刚刚踏入这片识海不久,是这识海中最为活跃的那一个。”
“这能说明什么?”
“爹爹真笨,难道你还没有发现吗?”
阮酥酥指了指她的两侧,那有无数的记忆碎片漂浮半空,或扭曲或完好,只定睛一瞧便能看清其中蕴藏的记忆,
“这识海被七情六欲占据,却并不是混乱无序的。喜悦的回忆自然会被喜悦吸引到一处,悲伤的回忆也自然会被悲伤聚拢起来。都怪爹爹刚才走马观花,只顾着看你自己的往事了!”
“那我们这是要往何处去?那蠢丫头到死都没有得偿所愿,应该是悲?”
“爹爹笨!”
“……”
“那个姐姐明明如愿以偿了,怎么可能是悲呢。”
“那便是喜。”
“爹爹笨!”
“莫不是怒?”
“笨!”
“恨?”
“就您这思路还是别猜了。”
青玄子一怔,恍然间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在那个少女天真烂漫的年纪。
他竟也回到那个更年轻的时候,哈哈笑出了声:
“好闺女,爹爹笨!能不能别让爹爹瞎猜了?”
阮酥酥也跟着笑了:
“那个姐姐虽身死道消,临终前却得偿所愿,当然是因为爱他。
正因为爱,才觉得值得。自然也会被爱而围拢住。
所以爹爹知道,为何女儿能带您去找她了吗?”
青玄子愣了愣,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当然也是因为爱。”
阮酥酥走在前头,回过头来,指了指自己,
“爹爹对女儿的爱。”
青玄子沉默着,只觉得眼前的光影变得浑浊了。
他跟在少女的身后,一步一步地走,喉头缓缓滚动,声音却全是哽咽:
“是她……你是她。爹爹不会认错,你是爹爹的女儿,你就是酥酥!”
“女儿当然是呀。”
“你一直都没走,对不对?当年那小子吸了你的灵丹,你的意识就在里面!
爹爹是借他之手重塑神魂……所以你一直都在,一直都在爹爹的身边!”
她真的已经死了,可如今却完完整整的出现在青玄子的面前,不是他的幻觉,便只有这一种可能。
阮酥酥笑了笑:
“爹爹这些年可也闹过不少糗事,我还是第一次见您在同一个人手下吃瘪那么多次。”
青玄子却已懒得再想那孽徒,忙道:
“爹爹会救你回来!闺女,你等我,等爹爹这次从识海出去,一定想办法将你神魂重塑!”
这次,阮酥酥却摇了摇头:
“不用的,爹爹。归根结底,我也只是一缕残念,其实我本都不该存在。只是因为踏入这残念的识海,因你的执念才会出现。你没办法将我剥离出去,也没办法重塑我的神魂。”
“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那小子跟人皇、跟天帝都有联系,他们一定有办法带你出去的——”
“爹爹,我们到了。”
阮酥酥忽然站定,站在了一个被记忆的碎片所包裹的茧里,那记忆十分零碎,却全是江河的影子。
这结茧中有青玄子所见过的,也有青玄子所没见过的。
既有着江河所不曾在意过的,关乎两百年的点滴岁月。
也有不知何时发生的,关乎过去所发生的一切。
可青玄子却无心去理会她的过往。
他只想离那执念更近一步、再近一步——
却连看清她的容颜都是奢望。
那结茧缓缓的被拨开,露出一张沉睡的娇颜,孟羌娥的嘴角还勾着一抹浅浅的笑,只让人觉得安详。
阮酥酥道:“爹爹,你看,她笑地好美。这便是得偿所愿吧。”
“酥酥……”
“爹爹,莫要再耽搁了时间。她的意识才刚刚沉睡,还能留有完整,若是延误上些时候,不见得会变成什么样子。”
阮酥酥的语气愈发肃然,像是敲响青玄子心头的警钟,青玄子这才瞧清楚,那包裹着孟羌娥的结茧,正被识海一点点的剥离,从一个个长久的片段,化作更为零散的情绪。
青玄子见爱女迟迟不回答自己,他只得叹道:
“可她也并非魂体,出了这茧,压根也没法向爹爹一样遨游在识海之中,还不知该怎么带出去。
这蠢丫头,何必为了那孽徒做到这种地步!想救都救不过来!”
阮酥酥奇道:“爹爹进来前就没仔细想过?就这么莽撞地进来了?”
“爹爹我——”
青玄子有心狡辩,话到嘴边,又迟迟说不出口,
“唉!”
“爹爹也变了很多呢。”阮酥酥笑道。
“我?我变什么了,若非那小子背后有高人相助,爹爹拿捏他不过须臾之间!你可知他最早拜入门下之时,有多俯首顺眼……”
“我说的是爹爹莽撞。爹爹怎地自己拐到我那师弟身上了?”
“我——我——”
阮酥酥捂着嘴,怕自己笑地太大声:
“莫要说他了,省地爹爹着急上火。我们且先想想怎么带这姐姐出去吧。您可莫要狡辩,您什么心思,女儿还不知道吗?”
青玄子自觉被爱女看穿,也是一阵无奈,唉声叹气一阵,坐在结茧旁,与阮酥酥相隔着一段距离:
“且让爹爹好生想想!”
“想想!”
两人说罢,还真地相互琢磨,苦思冥想起来,良久都没再说话。
半晌,青玄子忽道:
“酥酥啊,你……恨爹爹吗?”
“我们不是在想怎么带这个姐姐出去吗?”
“爹这心里烦闷地很,得不出个答案来,实在想不出来。”
“这样啊……”
阮酥酥点了点头,又盘坐在地上抬起了眼,望着头顶不知是谁的记忆,轻轻道,
“恨。”
这答案青玄子并不意外,毕竟本就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哪怕再不愿意承认,也是他,亲手扼杀了自己的爱女。
见青玄子又变得沉默,阮酥酥却忽然道:
“那女儿也问爹爹一个问题。”
“你说。”
“您恨师弟吗?”
“当然恨。我每天看到那小子的臭脸就牙痒痒,恨不得夺了他的肉身,让他也好好感受一下我每日的煎熬!”
“不杀他?”
“当然杀……”
青玄子怔愣一瞬,又砸吧了下嘴,
“但那小子背后有高人相助,若是能杀岂能活到现在?还不是杀不了……”
“杀得了就杀?”
“女儿家家,莫要说这打打杀杀的话。”
“所以,您自己也不确定了?”
阮酥酥的笑意似乎更深了。
“怎么可能——”
“都到了这种地步,您还忍心骗女儿吗?”她语气柔柔弱弱,像是在可怜兮兮地撒娇。
青玄子沉默了,在寂静中,他一时间想到了很多。
想到曾经许诺她的那条鹅黄长裙,想到将她扔入深山老林与妖孽缠斗,想到不顾劝阻杀了那凡人书生……
想到最后,他缓缓叹了口气。
他这一生出尔反尔过许多次,似乎这早已成了他为人处世的家常便饭,因为不这么做,便很难在这世道里活下去。
但至少在今天,在现在这个时候,他不愿:
“爹爹,是不确定。”
“为什么?”
“爹爹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十分古怪,于情于理,这孽徒坏我诸多谋划,又亲手毁了你的灵丹——”
“是女儿让的。”
“好,不论如何,爹爹都该恨他入骨,扒他几十层皮也不为过。”
他长叹一声,是道不尽的忧愁,
“可真若说有什么机会杀了他,竟反倒觉得舍不得。
也真是奇怪了——
起初,爹爹是真心想收他为徒,只觉得这小子能屈能伸,天赋也不错,把握在手里是块好苗子。那时我本就修为停滞,时日无多,待撒手人寰了,有他照顾你,也算了却一桩后事。
后来他吸了你的灵丹,将我毙在青玄观里,借着那道天劫重生后,只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孽障好过,大不了跟他玉石俱焚,一损俱损。
但不知怎地,就看这小子越来越顺眼起来。
可能是他足够自私,足够冷血,又足够……有情?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吧。
结果谁知道这小子竟有穿梭时间之能,去到了万年之前。爹爹那时便想,或许有机会扭转时空,让你远离那凡人小子,从而让你活过来。
呵,哪知那反而成了推你一把的契机。
因为这事,爹爹心灰意冷,懒得再与他多做争斗。但心里对他,又隐隐有些愧疚……”
“愧疚?”
“是啊,非但没能救了你,反倒让他与那小将军失之交臂两百年……我居然会为了这事而愧疚,真是怪哉、怪哉。”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青玄子叹道,
“到了现在,我也不知对这小子是什么态度。
你若说我恨他,那当然是恨的。
可恨了之后呢?只剩下了茫然,反倒更不愿意杀他了。
也许像你说地一样,爹爹,是真的变了吧。”
“爹爹可没变。”
“嗯?”
“爹爹就跟您评价的师弟一样,一直都冷血,但有情。你们俩这叫……臭味相投?”
阮酥酥笑了笑,又吐出一口清气,
“所以您看,女儿也是一样的。
恨,当然是恨的。
可恨了又能怎样呢?您不还是我爹爹嘛……”
她像是早早便得到了一些问题的回答,只是在今日才有机会,与这个父亲好生说道,
“恨归恨,爱归爱,这两者本来就不一定相斥。
我恨您杀了我深爱着的人,恨您曾试图掌控我的人生,在您做出那些选择的每一刻,我都在恨您。
可我却又明白,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哪怕用的都是我永远无法接受的方法,也不能否认您爱我的痕迹。
我恨您哪怕在我死后也仍然想要控制我的人生,在那时间的隧道里推我一把,可仔细想来,又觉得您推了我一把似乎也不错——
不是您,我或许也遇不到他。至少在那段时间里,我过得很开心。
人生本就是来这世间走一遭,恨也好,爱也好,都不过是这一遭的其中经历,太过纠结于这其中的结果、是非,反倒失了生活的本意。
所以我想说,您不必再总是纠结您过去的选择。
事情都已经发生,不会有其它的结局,您就算知道自己做错了,我也不会完好地活在您的身前。
爹爹,该向前看了。
‘过去’的唯一意义,或许就是在你日后面临同样的选择时,更清楚该做怎样的决定。
至于我……
您只要知道——
我是恨您的,也是爱您的。”
她或许是一次性说地太多了,让青玄子也沉默了许久。
良久,他忽然笑道:
“哈哈哈!想不到我这个当爹的,有天还会被你这小丫头教育!”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可嘴角却越来越低垂,到最后,又有苦涩的哽咽。
手臂遮住了他的眼,像是在遮挡神魂所不存在的眼泪:
“这些话,你藏在心里多久了?”
“离开家以后,有些事女儿慢慢便能想通了,只是没什么机会说出口。”
青玄子笑得更大声了。
笑容是在掩盖他的悲伤。
因为他明白,是自己从来没有给过她这个机会。
他喊道:
“是爹爹错了——爹爹错了!
爹爹一直把你当作个孩子看待,从来没想过你已经长地这么大了,有了自己思考的能力,已不需要爹爹再为你做些什么!”
阮酥酥哼了哼:“我已经五十七岁了哦。”
青玄子重重地点头。
在父母的心里,不论孩子年岁几何,都永远是自己的孩子。
可他总是下意识的忘记这件事,以为她还是那个牙牙学语,需要自己事事照料的小姑娘。
忘记自己五十七岁时,已是个独当一面的修士。
忘记同样五十七岁的阮酥酥,早已是一个远比自己要成熟的姑娘。
“所以哪怕是现在,你也不后悔当年为了气爹爹,而做出那般荒唐之事?”
“女儿从没有后悔过。
如果爹爹执意那么行事,再重来一万次,女儿也仍会如此。”
阮酥酥仍是道,
“只是……如果当年的我们,能够像今天一样好好地谈一谈,或许也不会有后不后悔的余地。”
“是啊,若是爹爹,再听劝些就好了。”
青玄子摇了摇头,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走到了那沉睡的茧前。
阮酥酥也站起身来,问道:
“爹,您想好了?”
青玄子转过头:
“你知道爹爹要做什么?”
“爹,从您踏进这识海的那一刻,女儿便知道您要做什么,那是唯一的办法。
只不过您被这识海的意识所侵蚀,在挣扎中自己忘记了而已。”
“爹爹挣扎,只是还没有……下定决心。”
“那您,决定了么?”
青玄子没有回答她的话,长叹一声,思绪又飘到不知几千万里:
“酥酥啊,你说,爹爹与这丫头无亲无故,到底为何要费这般心神救她呢?”
阮酥酥很肯定地道:“因为爹爹觉得她像我。”
“哈哈,当真是爹爹肚子里的蛔虫。”
青玄子点了点头,双手穿过那结茧上的记忆,兀自握住了孟羌娥那停摆的手臂。
他那神魂上的光泽,本庇佑着他不受这识海中万千意识侵蚀,完好的徜徉其中。
如今却见那光泽渐渐淡去,向着他的双手,传递进结茧之中。
青玄子苦笑着:
“其实爹爹本来看这蠢丫头不惯的。
毕竟她坏了爹爹的计划,只看了一眼就认出爹爹是那个冒牌货,想着哪天真的夺舍了这小子的肉身,再好好教训这蠢丫头。
结果也不知怎地,慢慢也打消了这个念头,在她面前也不自觉变得老实起来。
可能就是因为,她像你……真的太像你了。
一样的傻,一样的奋不顾身,一样的……爱着哪个我看不上地臭小子。
所以后来,爹爹真的迷茫了。
本来活着便是为了扭转时空,将你救下,到最后却功亏一篑,彻底没了盼头。想狠心对这臭小子动手,又迟迟做不了决断。
便想着,不如看看这蠢丫头会不会一直蠢下去好了。
结果,这丫头还真的一蠢到底。
绕了这么大个弯子,只是为了献祭自己,为那臭小子做嫁衣。
你说,她值得么?”
“爹,我说了可不算。值不值,还是看人家的。”
青玄子当真看了她一眼。
却只看到她嘴角勾勒的那抹笑意。
他愁道:
“你看,她还真觉得值,真觉得不后悔。”
“遵从本心,又哪来的后不后悔。”
“是啊,遵从本心,又哪来的后不后悔……
可如果,如果本心,便是错了呢?”
青玄子沉寂许久,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痛苦,声音几近颤抖,
“你不后悔,她也不后悔。你们两个傻丫头都没后悔过。
可爹爹,后悔了啊……”
孟羌娥的周身渐显灵光,可青玄子身上的光泽却愈发晦暗。
但晦暗之下,忽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
“酥酥……”
“没事的,爹。至少今天,你不会后悔。”
“是啊。
至少今天……”
青玄子其实早已想死了。
又或者说,当发觉阮酥酥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塑成之时,便已不知自己该为何而活。
所以他迷茫,他无措,只得把孟羌娥看作另一个阮酥酥,来吊着他继续活下去的期望。
可孟羌娥像她,但终究不是她。
他的女儿,再也没可能活在他的眼前。
今日的他,只是恰巧面临了另一个选择。
曾经的他同样拥有过选择的机会,却因为他的偏执,他的本心,而被他随手抛却,成了他日后的悔意。
唯独今日,他不想再后悔。
如今已说不上为何要这般卖命救她,或许是不愿一个如酥酥一样的蠢丫头,再面临那天人永隔的结局。
又或许只是单纯的,为过去的自己赎罪。
但不论是何缘由,青玄子身上的光晕已彻底的黯淡下去。
孟羌娥那紧闭的眉眼,也随之微微一颤。
将神魂之气渡去,以庇护孟羌娥灵魂的青玄子,渐渐失去了神智,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垂下了被周遭意识,侵蚀老矣的双手。
却忽然被一双青葱稚嫩的手掌接住——
浑噩间,青玄子抬起疲惫的双眼,恰是瞧清楚那张日思夜想的容颜。
阮酥酥的眼角似是有些通红,像是刚刚流过泪后的坚强。
或许她也等这垂然的老人认输,不知有多长岁月。
但这一切都已无关紧要。
至少,至少在今天,他们都不后悔。
于是阮酥酥轻轻牵起了父亲的双手,齐齐望向遥远的彼岸。
恍然间,尽头是一座葱郁的高山。
半山腰,有一座清风下的道观。
道观的门扉大开,瞧不见什么人烟。
却有一个丰腴的女子,着一灰白道袍,立在门前,温柔地看向此间的方向。
那亦是他阔别许久的爱人。
“爹,你看,娘在等我们呢。”
于是青玄子笑了:
“酥酥啊……也许,我们该回家了。”
阮酥酥也笑了。
她指了指遥远的彼岸,那分明是家的方向:
“是啊,爹。
我们——
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