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山就这样抱着她,口是心非道:“孩子没事,没事,你也要没事,再坚持坚持,太医马上就来了。”
原来预定在外面的太医已经全部遇害,还好有两个军医现在正在路上赶来。
用尽全身力气说完那句话的纪星回就这样再次昏迷过去,手无力地垂落在床沿边。
溪山握着她冰凉的手来回揉搓,想要将自己身上的体温传给她,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他从来没有感觉如此害怕过,即使在以往每晚被逼宫的梦中,那一幕幕重复被赶下龙椅的画面,都没让他感觉有这么恐慌。
“回回...不要,你再坚持坚持。”
他害怕纪星回就这样离开他,感觉握着的手温度越来越低,仿佛这第一次见面就对他笑得灿烂的姑娘正慢慢从他手里流走。
军医很快就来了,身为皇上的他没等人开口,就自动退到床边,用祈求的语气说:
“你一定要救下她,只要救下她,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军医欲言又止,想要劝他出去等候,在这里不吉利的话只冒出一丁点,就又咽了回去。
溪山的手还在一直颤抖,之前想要拼命维持纪星回体温,所以他运起全血功力,此刻散功后,手也慢慢没剩下多少温度。
另外一边,则灵哭成了泪人,无瑕脸上也有几条泪未干的泪痕挂在那里,全身的毛发都竖立起来,拉着则灵手冷声道:
“你快让我进苍生阵,我要杀了这狗皇帝!”
则灵:“.....”
这话怎么听着如此熟悉?
纪星回被喂下几颗药丸后,加上为人母的意志让她强行清醒过来,她听着军医的话调整呼吸,脸色虽依然苍白,可身体的温度正慢慢升起。
最后随着宫女一声“生了生了”,她拼命咬着舌尖,强吊着一口气,想说抱过来给她看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底下传来几道惊吓声和倒抽凉气的声音。
紧接着就是溪山面部肉眼可见地抽搐,对着宫女低吼:“立刻拿出去!”
宫女是从小在将军府陪着纪星回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
纪星回从从小被保护得好,没有见过什么血腥场面,她身边的丫鬟也跟着如此。
尤其是进了皇宫后,溪山后宫就这么一个女人,各种算计更加没机会见到。
宫女在这之前就被那个假太监抹脖子的场面吓得不轻,后面只是强忍着和纪星回的主仆之情伺候在身边才没有晕过去,现在看着手中捧着的这团东西,她身子抖若筛糠。
咽下大口口水后,她听话地转身就大步往殿外走去,连纪星回在身后发出的声音像未曾听见一样。
她以为她走得很快,其实身体正以缓慢的速度向前移动。
假太监的尸体还没来得及让人收走,原因是宫里出了这么大纰漏,溪山已经让手底下的人全面清查,争取这次不留一个祸患,所以死了的人,暂时不是重点管理对象,且这个尸体,他还留着有用。
宫女正移动到假太监尸体前时,脚步就忽地被定住,她和尸体死不瞑目的眼神对视上。
地底似乎有双无形的手,紧紧抓住她两只脚腕,不让她向前半分。
溪山看到这里已十分不耐,他侧头给一旁的军医使了个眼神,军医就点头往宫女那里走去。
正准备单方面接过她手中的东西时,她像被电到了般,大喊出“啊!”地一声。
手中捧着的东西,也是她最大的恐惧来源就这么被扔在地上,发出“砰”的响声。
这一声更加加重了屋里沉重与诡异的气氛。
落在地上的盒子就这样裂开来,里面装着的东西就这样落入纪星回眼里。
她瞬间觉得呼吸都停滞下来,从孩子出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时,她心里就隐隐有种预感。
可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真相会这么残忍。
这孩子一点也不像她和溪山,全身呈现出黑与灰的交织色,很多器官还不成熟,此刻再这么一摔,场面说是惨烈也不为过。
饶是手中过了无数条人命的溪山,也不敢多看一眼地上的死胎。
左手下意识捂住纪星回双眼,想说些什么,却仿佛有刀刃卡在他喉咙处,让他无法言语。
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
一个孩子而已,为什么他不能大度一些,纪家已灭,难道仅凭一个孩子还能掀起什么风波吗?
纪星回双眼涌出绝望的泪水,打湿了他的掌心,这泪水明明柔弱无依,没有任何攻击力,溪山却有种手掌被刺穿的极痛感。
她无法接受自己生出这么一个残缺又可怖的孩子。
这不是她想象中的孩子。
她亲手缝制了好多小衣服,小帽子,可却没有一件能穿上。
接着就是纪星回再次昏厥过去。
故事的最后,纪星回又被溪山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
只是却已神智不清,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溪山带着她片刻不离身,却仍觉得在那夜过后和每一个瞬间,自己的心仿佛都已被掏空了。
纪星回睡着时,他会运功经常抱着一个冰雕在龙椅上面一坐就是一夜,冰雕里存放着的,正是当初那个死胎。
好不容易坐稳的皇位,他常常觉得寒冷刺骨,他和回回,不会再有孩子了,回回也再不会同以前一样对着他那样笑。
即使神智不清,他也总觉得回回看着他的眼神中,时常带着恨意。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此时率先一步离开这个世界的纪星回,正以灵魂体的形式站在他旁边,这是她灵魂里清醒的那部分,如今溪山守着的,只是一个空壳子罢了。
她看着溪山将以前憎恶的孩子一夜一夜抱着,看着溪山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料。
偌大的后宫里,尽管宫女太监不少,给人的感觉却十分寂寥。
溪山从来不肯让人碰她,洗浴换衣、用膳服药,每一样每一样,全都只经溪山一人之手。
有时候她发起疯来,会将桌上的食物打翻在地上,再一脚一脚踩在食物上面。
可很快又会像变了个人,蹲在地上说不能浪费粮食,要把这些食物捡起来吃掉。
溪山没有办法,也担心她吃下去会对身体不好,纪星回这个时候也很执拗,一定要自己或者他吃下去才肯罢休。
于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就蹲在地上,亲手将这些被踩烂的食物捡起来,纪星回看着他将食物送进嘴里,又才安定下来继续吃其他还在桌上摆着的食物。
每日以这种方式陪伴在溪山身边,她分不清是想看他被自己折磨,看他坐稳皇位,脸上的笑容却比以前更少,她分不清,对溪山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
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呢?
溪山是个负责任的君主,对于政务极其勤勉,即使大臣说他该重新立后,哪怕不另立新后,后宫添点妃嫔也行,不然这万里江山将来要交给谁?
他也知道江山安定很重要,可再亲近别的女人是万万不可能,于是直接立一个宗室子弟为太子。
尽管溪山对纪星回身体百般呵护,可还是在五年后就被太医宣布她只剩下一年时间。
凡人之身,终有倒下那一日,在这个噩耗传来,加上他终日像个陀螺一样旋转,送走纪星回半年不到,他也走到了生命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