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死了,却没有人在意。
这世间,生命与生命的分量是不一样的。
新造的坟头土,颜色还与其他地方的不同,一个衣衫落拓的男人持着个生锈的,濒临折断的铁锹挖着坟。
在第三次擦过额头的汗后,杨春生终于挖到了草席,将里面的小男孩给抱了出来。
男孩的头发灰白,皮肤发皱,看起来简直像是个小老头。
正是这样不祥的外表使得他被村人埋在了这棵槐树下。
如果不管的话,来日此地又会诞生一尊大鬼。
路过的杨春生眼看此地上空煞气团绕,便顺着罗盘来到这里,救出这个孩子。
还好来得早,男孩的呼吸还在,杨春生唤起他,后者却抓住救命恩人的袖子,哀求道:“请大师救救阿水。”
杨春生一算,再结合男孩说的话,才知道,他和阿水是一对孪生子,与相貌丑陋的阿云不同,阿水则是天生灵秀,故而被选为本年村里河伯的祭品。
而阿云这次之所以被活埋,主要原因还是他试图和阿水逃跑,却被抓了回来。
村里人便在阿云面前将其活埋,以示警戒。
这种事对春生来说,已经见怪不怪,然而“孪生子”这个词却是让他不能置之不理。
他看着男孩灰白的头发,隐约有着一个人的影子。
难道,真的……
“大师?”
“河伯祭日在什么时候。”
“就在三天后的晚上,日夜交替之时!”
这么赶的时间,去琼洲城报官肯定来不及了。
而且万灵教对这些淫祀本来就不太在意,还是要靠他们自己。
“你知道阿水被关在哪里吗?”
“不知道,他们肯定换地方了。”
杨春生也没有很失望:“把你的头发给我一束。”
阿云龇着牙拔掉一大撮给大师,随后目光紧盯着对方的动作,见到发丝悬空燃烧的时候,目露憧憬,张口欲言但还是选择闭上嘴巴。
头发的灰烬随风飘向一个方向,杨春生压抑住喉间的咳嗽,带着阿云往那边走去。
凭什么人要被选中呢?是谁有资格来选择?
阿云常常想,为什么他和阿水会遇到这件事。
“奇怪,”杨春生喃喃开口,“还没入山的时候,看不出来倒也正常,怎么进了里面,还是什么都没有。”
发现男孩目露疑惑,他解释道:“你们村子这个地势风水,是产生不了妖鬼之类的邪物的,自然也不会有灵物。
但上空确实笼罩着一股煞气,看起来不像是外来的。此地的怨念也的确就扎根在此处,不是属于其他地方的。”
男孩细细想了会儿,道:“其实,我有问过村里的老人,河伯祭好像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而是十二年前开始的。当时据说闹了旱灾,大祭司的妹妹,说是得到了神启,跳到了河中。而第二年村子就丰收了。
自此,大祭司就会每年挑选一个最好看也最聪敏的孩童作为祭品献给河伯,十二年来,我们村子的收成一直都很好,徭役什么的也不用去。故而大家都对河伯很是虔诚。”
杨春生默然无语,走到山头,俯瞰下方的村落:“这个村子是断流之村,别说河伯,就连一般的水鬼大妖都不愿在此处停留,折损精气。但煞气如此浓郁的话,便只有一项可能了。”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扭头戒备。
草丛中,窸窸窣窣,爬出一个背着背篓的蒙面女人,身后跟着一个差不多打扮,同样头发凌乱的女子。
杨宜华颠颠背篓,奇道:“真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上人,你们是下面的村民吗?我们只是采药的,没有恶意!”
杨春生神色僵硬:“我们不是。”
“哦……”
杨医生正踟蹰间,背后一阵大力袭来,一个人扒拉着她的背篓,嚷嚷道:“好慢啊!不知道的,以为你们掉坑里了!这两个谁呀?哟,小弟弟长得很有特色哦!”
阿云见到这奇怪的三人,便躲到了大师身后。
但他发现,大师也在往后退……
如同拔出萝卜带出泥般,随着这个黄衣男子的出现,草丛里面又冒出三个人。
打头的正是永恒不变的暗灰文士袍的陆淳,身后则是背着行李的东君元和周平。
陆淳拱手道:“杨先生,好久不见。”
杨春生机械地回礼,再一次感受到来自天道的恶意。
关于无方的消息,随着报纸的扩张,传遍了大小城镇,他耳朵都听得起了茧子。
为了避开这些信息,特意来到偏僻多山的南部小村,原以为可以寻得一片清净。
这下倒好,直接遇到正主了。
对面的这波人,不给杨春生伤悲的时间。
白肆眼睛一亮:“你就是老陆他们说的那个算命大师啊?大师!您看看我的面相,咋样啊?”
杨春生硬着头皮:“大大的好人。”
白肆眉开眼笑:“大师就是大师。那您再看看这位的,一脸苦相,晚年肯定很难过吧?”
“贵气逼人,至于晚年光景如何,我道行浅薄,暂时看不太出来。”
你们为什么要来?
“好了,”陆淳阻止白肆,“杨先生既然也游历到此处,如今天色将晚,我们不如去村子里问一问可有落脚的地方,休息一晚再说。”
杨医生多看了陆淳一眼,怎么……
杨春生再次默然,斟酌着把河伯祭的事情说了。
杨医生皱眉道:“这种祭祀,我们一路过来的时候,也听到许多类似的,不过因为镇灵司和万灵教的压制,没有这般严重的。就没有人管管吗?”
阿梨轻声道:“我们如果不是为了寻找难得的草药,也不会深入这莽莽群山中,此地如此偏僻,想来那些势力的手也懒得伸入其中,得不偿失。”
“的确如此,”杨春生道,“离河伯祭还有三天,我打算在这三天查出此地河伯的真相,来终结这个祭祀,不知几位能否助在下一臂之力?”
这种事自然当仁不让。
就算陆淳和白肆不同意,杨医生也一定会帮阿云。
白肆巴不得可以搞事:“别说一臂!全身都可以!老杨啊,我果然没看错,你不仅专业水平过硬,更难得的是一副慈悲心肠!我们怎么能坐视你这样的好人陷入危险呢?”
杨春生头一次被大夸特夸,特不好意思。
而其他人则是面无表情,尤其是最后面的东君元和周平。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这个白肆统领是那种豪侠气派的人物,后来这一路也认清事实了。
一句不文雅的话概括,这人说话都是在放屁。
奈何新遇到的二位都没有经历过糖衣炮弹的冲击,个个都对白肆有了不小的好感。
一队人合计合计,最后决定由正面攻击能力最强的杨医生带着阿云在外围等待,以防有了问题能直接杀穿,不是,是救出小队其他人。
而其余人则是一同进村子落脚休息。
杨春生需要勘测这个村子的布局,看看这个河伯祭到底在搞什么东西,而陆淳他们则需要找到阿水的下落并保证小姑娘的安全。
村子的保正乍一见到如此多的外人,自然神态扭捏,不愿放他们入村。
不过在黄金与医生阿梨的双重贿赂下,终于让他们进入。
阿梨一边为村里人看病,一边收集消息。
而陆淳他们则是进了自己的屋子,作为一个安守本分的客人呆在其中。
与躁动,并且已经踩了好几个点的白肆他们不同的是,这个晚上,陆淳还真就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一步都没有踏出过房门。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几人围着一棵大树吃早饭,却没什么交流的机会。
因为村里人一直在暗中窥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