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楚绯浔做完了一切,他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操作?
楚绯浔看着他,食指敲着书架,脸上挂着痞痞的坏笑,邪气的说:“你不必害羞,我帮你放在这里,没人知道。你要是想看,可以自己偷偷的找出来,不费多少工夫。”
这番话说的,潜台词就是如果他真去找了,那就分明是想看那本书。
苏陌玉不知如何是好,脸上有些无奈和微怒。
楚绯浔又拍拍他的肩,高兴的说:“好啦,说了要送你的东西,总算是送到你手上了,也算遵守承诺啦。本侯就先回去了。”
说完,楚绯浔却突然皱起了眉,语气一下子变得低沉起来:“要不是太师处处找我麻烦,我或许早就给你拿来了。”
苏陌玉敏锐的听出了话里的别意,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心里就打起了一个如意算盘。
“肃浔侯好不容易来一趟,墨玉怎么能失礼呢,总该让墨玉尽尽地主之谊,肃浔侯来为墨玉送东西,又等了许久,墨玉实在对不住,不如留下喝口茶聊聊天再走?温时,怎么连茶都不上一盏,怎么回事?还不快去上茶,再上些精致可口的糕点和冰凉的水果来。”
不顾楚绯浔诧异的神色,苏陌玉强行将他拉到了桌边坐下,吩咐着温时去上茶。
茶和糕点很快就摆上来了,楚绯浔只当苏陌玉想感谢他,再说这日头甚大,他也不想走动,索性也不拂了苏陌玉的好意,反正自己本来就喜欢热闹。
于是就笑着为自己斟了杯茶,道了声:“那就多谢款待了。”
饮了茶,他笑眯眯的对苏陌玉说道:“你也不必如此生分,都是一家人,唤我名字就好。”
“一家人”三个字,成功的让苏陌玉将刚饮进去的茶水呛在了喉管。温时走上前,为他轻轻的拍着背,锐利的双眸盯着楚绯浔,默不作声。楚绯浔似乎有些怵他,大概是被温时那次的火棍威胁弄得有些害怕,落下了阴影,他一直不敢直视温时。
苏陌玉咳完了,气顺了之后,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那怎么能行,您是侯爷,规矩不能乱,如果您不嫌弃,直呼我的名字即可。”
楚绯浔眯了眯眼睛,眼角扫了苏陌玉一遍,“哦”了一声,声音拉得又长又宛转,仿佛过了好几个山坡,才低声慢语的说:“那我该叫你苏陌玉好?还是叫你墨玉好呢?”
苏陌玉眼神一顿,随即很自然的笑了笑,“叫墨玉就好。”
“哪个mo?”
“有区别吗?”
苏陌玉和楚绯浔的视线交接,两人慢慢的笑了起来,苏陌玉笑得无辜而狡黠,楚绯浔笑得奸猾。
“真不愧是王兄看上的人,当真如传言一般,聪明伶俐,睿智无双。”楚绯浔啧啧称赞。
苏陌玉眼神一闪,嘴角的笑却未见半分。如今他也学会了戴着面具露着假笑说话做事了呢,变成了自己当初讨厌的人。
“侯爷谬赞。墨玉不敢当。”
话锋一转,苏陌玉拈起一颗饱满圆润的大葡萄,在指尖捏着转着,仿佛漫不经心一般,极力用慵懒和随意的口气问道:“方才侯爷说太师,太师怎么了?”
楚绯浔也摘了几颗盘里的大紫葡萄,扔进嘴里,在冰块里放过的水果果然消暑,他顿时觉得自口腔漫出一股寒意,冰利利的,浑身一阵清凉。
“还能怎么了,自从我给王兄找男人……咳,你别误会,是帮王兄找你之后,太师就没给过我好脸色。一直觉得我在故意带坏王兄,所以经常为难我。”
苏陌玉一挑眉,找他?是了,曾经楚绯浔跟他说过,楚绯澜找了他三年。他当时只是猜测那个取向不普通的陛下是在三年前看上了他的皮囊,可这么久接触下来,他总觉得,那么心机深沉、手段阴险的楚绯澜,应该不至于痴迷于儿女情长,再说,楚绯浔给他找过不少美人,他就一个都没看上?可见楚绯浔当初说的什么相思成疾都是假话。他肯定在三年前就有预谋了。
苏陌玉按捺下心中的怒气,将葡萄扔进嘴里,细细咀嚼。楚绯浔来得真巧,这下温时和舒眉总没有理由阻止自己吃冰食了吧。
“太师也是为陛下好嘛,哈哈哈……”苏陌玉打着哈哈。
楚绯浔颇为怨恼的翻了个白眼,太师也只对王兄好,他可是王兄最疼爱的弟弟,还是唯一的!是王室的子弟,太师再厉害也是一介臣子,老是给他甩脸色,说些让他难堪的话,凭什么!要不是王兄罩着他,他早就把太师扔猪棚了。
“太师对陛下很好吗?我记得当初我父王生辰的时候,陛下派太师来贺寿,父王都说这是恩宠了。”苏陌玉状似不经意的把话题往太师去玉瑶的那件事扯。
楚绯浔好像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很自然的就回答了:“唔……怎么说呢,当年王兄登基,才十五岁,我才八岁。太师战战兢兢的教导王兄,又死命护着璇玑的江山,日夜与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周旋,确实是忠臣可嘉。对于王兄来说,太师这个师父和忠臣,在他心里的分量不比我少吧。”
“那……太师确实是忠臣啊,值得敬佩。开国节那天,我远远的看着他,很是慈祥的模样呢。”
“哈,你可别被他慈祥的面孔骗了。他手上的人命,恐怕比王兄还多。精于算计,总是喜欢按自己的心思做事,处事果断利落,可不是什么善茬。你可别惹着他,他本来就对王兄宠爱你的事恼怒不已,你要是惹了他,他肯定想办法悄悄弄死你。”楚绯浔善意的提醒苏陌玉。
苏陌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感谢了楚绯浔的好意,又微微侧首,和温时温池的目光短暂的交接而过。
“我记得我父王寿宴上的时候,他表现得很和善很温柔,所以还以为太师是忠心赤胆、和蔼可亲之人呢。还打算有时间好好拜访他,你这么一说,我却是再也不敢了。”苏陌玉露出庆幸的神色,语气感恩。
“就是,别去别去!”
楚绯浔左顾右看,好像是在打量苏陌玉的房间。他站起来,东摸摸,西看看,嘴里还不停歇,毫无半点侯爷的风度,看上去就是个纨绔子弟。
他撩起床前的珠帘,心道,啧啧啧,王兄好生重色轻友,光是一个珠帘都这么华丽,这珠帘上可都是名贵的珠子,每五个白砗磲下串三个蓝珊瑚,最下面缀着水红色的碧玺珠,不但名贵,还寓意美好。王兄真是花了好功夫啊。
他记得玉清殿以前只是王兄寝殿的一个偏阁,可没怎么华丽。现在迁出来独做一殿不说,还这么奢华。
想起来什么似的,他神秘一笑,对苏陌玉兴冲冲的道:“我告诉你啊,听说太师从玉瑶国为你父王贺寿回来之后,被王兄训斥了一顿,王兄好几天没有理他,还罚了他闭门思过呢。”
苏陌玉双眼一亮,“为什么?陛下不是和太师很好吗?”
楚绯浔放下珠帘,又绕走到苏陌玉身后,把玩起花瓶里香气四溢、开得惹人怜爱的米兰花来。
“不知道,反正太师和王兄回来之后就没有说过话。什么原因我也不感兴趣也没问。”
苏陌玉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王兄回来之后”几个字,他掩饰不住自己的震惊和惊讶,连忙问道:“陛下回来之后?从哪里回来?陛下不是没有去玉瑶参加寿宴吗?”
楚绯浔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他以为是自己表现得过于激动引起了楚绯浔怀疑,所以连忙收敛了情绪,正紧张间,却听见楚绯浔说:
“没有啊,王兄也去了啊,只不过是掩藏了身份,假扮成太师的侍卫去的。你在玉瑶国的寿宴上难道没有看见他?不对啊,那王兄回来之后摸着你的画像笑得那么开心,我看那样子分明是见过了你的。”
这些话宛如一道响雷在他耳边炸开,他的脑子也随即乱轰轰的。
他堂堂天下共主,竟然假扮成一个侍卫去参加王臣的寿宴,已经很可疑了。又正好那天威贼和人在酒楼密会,哪有这么巧?怪不得那天他在玉瑶王城里看见了他,那时候,他就已经和威贼勾结了。
之前他也曾动摇,或许真的不是楚绯澜所为,但如今,楚绯浔都这么说了,难道他还自欺欺人的以为楚绯澜便装出现在玉瑶王城是因为好奇游玩吗?
亏得王兄还在为他说话,这根本就是楚绯澜的阴谋,或许是太师不想父王惨死,所以劝了劝,就惹怒了楚绯澜,挨了他的罚。
真是……真是……死有余辜!
苏陌玉想到这里,右手成拳狠狠的捶在了桌子上,双目泛红,眼里有滔天的恨意。这一捶,把温时温池和楚绯浔吓了一大跳。
“陌玉,你……你怎么了?”
苏陌玉尽力压抑着将要喷薄而出的恨意,手指甲深深的嵌进肉里,手心一片乌青,渐渐变成绯红,像有莎血在皮肤表面。脸上的神色更是难看,那双星目之中像是要喷出比太阳还毒辣的火焰来。
现在还不能让他们看出端倪。
温时立马冲上去,扶住苏陌玉的肩,焦急的喊道:“公子,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头又晕了?胸口又痛了是不是?”
楚绯浔一听这话,就立即想要叫人来,温池迅速拦住了他,宽慰道:“没事没事,侯爷别喊。”
楚绯浔疑惑的看着他,十分不解。主子犯病了,侍卫拦着不让叫人是什么道理?
温池看出了他的疑惑,哂笑道:“公子说……不想太叨扰人,公子的身体越来越好了,伤势已经不碍事了,只是忽然疼一疼……没事的。如果让陛下知道了,又该责骂宫人们,还让陛下担心……那个……公子善良嘛,既不想宫人受罚,又不想让陛下担心……所以……所以请侯爷也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嘛。再说……再说现在肯定很多人盯着公子,我怕有人知道公子的伤……加害公子怎么办?侯爷你说呢?”
楚绯浔想想,是这些个理儿,也就没再开嗓。为苏陌玉倒了杯茶,递了过去。
苏陌玉看着擦汗的温池,心里又添了几分哀伤。变了的,不仅仅是自己啊,连单纯的温池都学会撒谎了。
这楚绯澜,简直是他苏陌玉的劫难。
温时抓着他的肩膀,一直摁着,想来是怕他控制不住。苏陌玉心里泛起汹涌澎湃,又生生将这份汹涌给逼了下去,宛如潮涌过后,徐徐退潮。但涨潮时的波澜起伏,却将他的心,开垦得如同犁铧划过的土地,留下纵七横八的深痕,即使潮水退去,也抹不掉那淌血的伤痕。
虽然他一直知道,楚绯澜不过是在演戏,但他这个人其实一直很记得别人对自己的好。有那么几次,他的脑海里不可自抑的闪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楚绯澜对自己的好,真的是装的吗?他心里仿佛生了魔障,不自觉的想把楚绯澜美化成是真心对自己好的。然而这样的想法,一在他脑海里滋长就会被惊恐的他压下,他不愿意承认这个多疑霸道、心机深沉的人是真心对自己的,毕竟他们隔着血海深仇。
但他总是会想起,他眼睛恢复的那时,他切切实实看见的楚绯澜脸上眼里的欢喜,没有半分做作。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耳畔传来楚绯浔关心的询问:“陌玉你好些了吗?”
苏陌玉抬头,看见楚绯浔一脸的关切,眉眼间的关心和紧张又令他不禁想起楚绯澜。
“没事,好多了……”
苏陌玉粗略的拍拍温时的手,给了他和温池一个安心的眼神。含笑将楚绯浔递来的茶水饮尽,垂眸饮茶的一瞬间,也将所有的激动、疑惑、恨意饮进了肚子里。脸上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是有些冷漠,带着些疏离。
楚绯浔终于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身子早就好了呢?真的并无大碍?”
苏陌玉轻轻放下茶杯,不禁莞尔:“真的无事,不必多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