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绯澜牵着苏陌玉的手走在前面,太师顾北月跟在后面,温时等一众侍卫随从尾随最后。一路上苏陌玉很想把手抽回来,暗暗使了好几次力,却被楚绯澜紧紧的握住,他越是挣扎楚绯澜就越抓得紧,苏陌玉心里再不痛快,也只能任由楚绯澜乱来了。
身后的顾北月一直盯着苏陌玉纤长的背影,似乎想盯出一个洞来,目光很冷,像是在紧盯着战场上的敌人。而太师,则把更多的目光投向了楚绯澜,似乎很想看清楚楚绯澜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偶尔会瞟苏陌玉几眼,上下扫视一番,眼里带着几分担忧。
走出孟府,来到了马车前,在太师向自己的马车走去与温时错身而过时,温时悄悄一扯,太师腰间的深蓝色绣着红豆相思的荷包就掉在了地上,荷包不是玉佩,软绵绵的掉下去也没有声响,太师也就并不知道。此刻楚绯澜刚上马车,苏陌玉还没有,温时赶忙冲上去,拉了拉苏陌玉,向他示意了个眼神,苏陌玉立马心领神会。
“太师请留步!”
苏陌玉转身走过去,拾起了地上静静躺着的荷包。
太师听见苏陌玉在叫自己,一回头,就见苏陌玉站在身后,拿着自己的荷包一脸真挚的看着自己,一摸腰间,果然没了。连忙折回,走到苏陌玉面前。
“太师这是您的东西吧?墨玉方才一转头就看见了,拾起来一看,像是刚才在太师身上看到过,所以就问问您。”
苏陌玉有时虽然顽劣,但对长辈还是很尊敬的,太师面容慈祥,更让他心生亲近之意,何况太师还很有可能为了保他苏氏被楚绯澜责罚,虽然没保住,但那份心意也值得苏陌玉千恩万谢。所以苏陌玉对太师的态度可谓彬彬有礼,克恭克顺,低眉顺眼。
太师先前还在气恼苏陌玉和楚绯澜大庭广众之下的亲密,此时又见苏陌玉对自己如此恭敬,不由得多看几眼,也没有看出半分做作。
他笑着接过苏陌玉双手奉送的荷包,那双如同枯藤一般筋络肿起,苍老得像松树皮一样的手不停的抚摸着那个荷包,拍了拍,庄重的系回了腰带上,还特意系紧了些,怕它再次掉了似的。
对着苏陌玉拱手道:“多谢墨玉侍君。”
苏陌玉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的还了一礼,道:“不敢,路不拾遗,物归原主,是应该的。看太师的样子,此物对太师很重要。”
太师惆怅道:“是啊,这是老夫的亡妻在世时绣给老夫的,老夫日日都带着。这要是丢了,老夫怕她夜晚入梦怪罪啊……”
说到最后一句,有了几分幽默的味道。
苏陌玉衷心言道:“太师念旧,对亡妻之物如此珍爱,对妻子情深似海,墨玉敬佩。”
骑在马上,拉着缰绳的顾北月在一旁看着,眼里闪过讥笑,朗声道:“玉侍君既然肯弯腰拾起他人掉落之物,方才又为何不愿意在破败的孟府多待几刻,急不可耐的要走呢?”
话里话外,把苏陌玉贬得好像一副装模作样、嫌贫攀富的样子。
坐在马车里撩着窗帘看着一切的楚绯澜出声喊了句:“北月!”
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心道北月为什么要和陌玉作对?
顾北月看了眼皱眉的楚绯澜,不再出声,心里却难受得紧,为了一个才认识多久的男人,就呵斥他这个从小到大的兄弟,这个苏陌玉,可真是有手段。
苏陌玉愣了愣,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却被曲解为嫌弃孟府破败才着急想走,心里瞬间涌上几分委屈和恼怒。
他为自己辩解道:“墨玉并非嫌弃谁,攀附谁。方才让陛下走,是因为看见孟府的管家诚惶诚恐,腿一直打哆嗦,想来是在害怕因孟府招待不周、简陋破败,而让陛下恼怒不悦,所以才借机让陛下离开,免得让管家惶恐不安。为太师拾荷包,不过是再平凡不过的物归原主,无论是谁的东西墨玉都会这么做。顾将军这话,颇为刺人。”
顾北月一噎,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像是顾北月存心污蔑似的。
太师和楚绯澜听见这话,心里对苏陌玉更是青眼相看。他们只顾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孟曙明,确实没在意过那个年老的管家,苏陌玉如此细心,不仅看出管家的难处,还没有故作好人,而是无声无息的为管家化解了紧张与担忧。
难能可贵啊……
苏陌玉谦虚的笑笑,心想总算有机会套近乎了,想起王瀚渊的名录上有写太师的棋艺无人能及,便道:“太师是璇玑重臣,亦是璇玑忠臣,身份尊贵,受人敬仰,顾将军不明事情原由,有这样的猜测也是无可避免。听闻太师是棋艺高手,放眼整个璇玑王朝没有几人能与太师相比,前几日墨玉对人对弈,宫中的宫婢对太师的棋艺赞不绝口,墨玉也是好棋之人,还曾攻破过四空大师的缚龙残局,听闻太师之名,便心痒难耐,不知何时能有幸上门拜访太师,能向太师讨教一二。”
太师听见苏陌玉也对棋艺感兴趣,还奉承了自己一番,不由得呵呵直笑。
这世上最容易拉近两个人的关系的,就是不吝啬的赞美,和共同的兴趣爱好。
这两个,苏陌玉的用上了,果然惹得太师心花怒放,拍着苏陌玉的肩膀,平时说话都是温和慈祥的,如今却难掩激动和喜悦:
“想不到玉侍君也喜欢棋艺,竟然还破了缚龙残局?看样子不可小觑啊,四空大师留下的这残局,老夫花了一年时间才琢磨出来的,侍君年纪轻轻,竟然有这样的成绩。若侍君有空相邀,微臣定与侍君赴局对弈,一较高下。”
“求之不得,届时还望太师不吝赐教。”苏陌玉垂首行了一礼,语气真挚,眼角都染上了笑意,看得楚绯澜也不自觉弯了嘴角。
顾北月看着苏陌玉一会儿的功夫就将太师也讨好了,握着缰绳的手越来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青。
太师笑着回到了马车上,苏陌玉也转身慢慢走了过来,上车时对温时露出了一抹奸笑,眉眼都带着得意,温时翻了个白眼,无声做了个口型:“略略略……”
苏陌玉上车后靠着楚绯澜坐好,楚绯澜便下令回宫,车夫一声高喝,手上的马鞭一扬,马儿一声嘶鸣,抬起前面两个蹄子晃悠两下,便老老实实、稳稳当当的奔了起来。
顾北月看着两人同坐一辆马车,看着马车渐渐驾驶离开他的视线,心里总是堵得慌,也不和太师打招呼,缰绳一甩,身下的马一吃痛,撒开蹄子就跑了起来。
太师的马车也慢慢的离开了孟府。
外面的雨淋淋沥沥的下着,天上还是阴沉沉的,树叶被雨水打得乱颤,不停的摇摆,地上的积水足以漫进鞋袜。远处的青山也变成了墨色,山尖儿还萦绕白茫茫的云雾。青瓦屋檐下,如涓涓细流一般从檐上坠落的雨水打在青苔绿草上,雨声嘈杂,让人心生烦躁。
床上紧闭双目的少女羽睫微颤,惨白的唇瓣张张合合,似乎在呢喃着什么。
“水……水……”
靠在房门上盯着这大雨出神的苏陌颜听见了这几不可闻的声音,立马从那些回忆遐想中回过神来,连忙倒了杯水走到床边,将床上不断呢喃着的少女扶起来,小心翼翼的往她口中倒了些水。
清凉的液体入口,滑过咽喉,也似乎洗涤了大脑,混沌的大脑慢慢的清醒,惺忪的双眼也慢慢的睁开,带着些疑惑的看着面前的一切,不敢确定这是梦还是事实,如果是事实,这又是哪里?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头顶却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醒了?身体可还好?”
少女如同受惊的小鹿,表情一瞬间变得惊恐,急忙从苏陌颜怀里起来,转身想查看身后的男人是谁,不料牵扯到了伤口,疼得额头立马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唉,姑娘你没事吧?你身体还没好,不能乱动?”
苏陌颜眼里带着关心和无辜,本想扶她一把,却又猛然想起“男女授受不亲”,怕惹她害怕,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他站起来,走到少女的面前,将杯里的水递了过去。
受伤的女子看见眼前多出的水杯,和那只修长挺直却布满了细小疤痕和茧子的手,不由得抬头,目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穿月白色宽袖长衫的男子,身材高挑秀雅,笔直的站着,光洁白皙的脸庞棱角分明,浓密而不粗的眉,乌黑通透的双眸,眼波里流转着关心。她有些惊讶,没有接过那杯水,而是谨慎的问道:“你是?”
苏陌颜见她如此谨慎,笑了笑,温和的安慰道:
“姑娘放心,在下不是坏人,昨日你重伤昏倒在深林里,在下正好去林中狩猎,看见了姑娘,怕姑娘被野兽所食,便带姑娘回来了,请了大夫为姑娘医治。呃……姑娘的衣裳是在下命奴婢换掉的,姑娘不必担心。”
那女子一看,身上的衣服果然不是自己的那一件,她惊慌失色的爬下床,整个人还是踉踉跄跄的,苏陌颜赶忙去扶他,杯子不注意就掉落在地,那女子顺着他搀扶而来的手扑进他怀里,揪住他的衣领,急切的问道:
“我之前的衣服呢?我的衣服呢?我……我身上的东西呢?!”
苏陌颜被吓到,心里纳闷一个柔柔弱弱还受了伤的女子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但他还是看出了那女子的焦虑,指着梳妆台连忙答道::“姑娘的衣服在下让丫鬟们拿去清洗了,姑娘身上的东西丫鬟好像是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
那女子看见一旁的梳妆台,三步并作两步,不顾身上的痛楚,来到梳妆台前,慌慌的翻找起来。
苏陌颜心里好奇,却也没多问,静静的让她找。
她终于翻找出一张帛书,打开看了看,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将帛书紧紧捂在胸口,簌簌的流下泪来。
苏陌颜一看她哭,心里就慌了,母后说过,千万不能让女孩子掉眼泪的。
“姑娘,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不是弄坏你东西了?对不起对不起,你别哭了……”
那女子抬起头,泪痕犹在,眼里如一泓清泉,清澈见底,那女子本就长得清秀,如今涌出泪来,更是楚楚动人。
她哽咽道:“多谢公子相救,公子没弄坏我的东西,是我以为我的东西不在了。我叫青卿,姓沐,沐青卿。”
“青青子衿的‘青青’?”
沐青卿点点头,又摇摇头,收住了泪,小手往脸上一抹,将泪痕擦干,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回答道:“是,也不是。第一个青确实是青青子衿的‘青’,第二个卿是卿本佳人的‘卿’,公子唤我青卿便好。”
苏陌颜了然,笑了笑,也没答应什么,道:“沐姑娘,你伤势未愈,先回床上躺着吧。”
沐青卿看着他,点点头,起身又返回床上去,只是手上紧紧攥着的帛书一直不肯放手。苏陌颜心想,或许是对她很重要的东西吧。
“敢问公子,这里是?”
“这里是祈和郡郡主府。”
沐青卿眼里突然就像看到了希望,如同黝黑的夜里点燃了一支蜡烛,蜡烛发出了驱散黑暗的光芒。她欣喜不已,问道:“那……那公子可认识……玉瑶国先国主的二殿下,苏陌颜?”
苏陌颜一震,没想到她是来找自己的,心里隐隐有了猜测:“沐姑娘难道和新王有仇?”
沐青卿天真烂漫的脸上流露出悲痛与恨意,眼里又流出泪来,如决堤的洪水。
“我父亲是清流郡的郡主沐栾,清流郡有三座小金矿,又是国土边境,一直以来,都是玉瑶国的重地。先王在世时,一直都对父亲很器重,但自从新王登基,赋税也多了。两个月前,还下令让父亲在一个月以内将金矿全部开采完运入王城。父亲说,金矿开采,怎么能急于一时,细水长流,方能惠利百年,但王令已下,父亲只能下令,加紧开采,为此,劳民动众。一个月之后,新王又下令,说要把诗良郡、善予郡和清流郡都赠送给故夏国!”
“什么?!威尚辰疯了吗?居然把玉瑶国土随意转送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