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把自己裹成一条蛆一样睡到日上三竿的苏陌玉幽幽转醒,每动一下,不可描述的地方都是一阵火辣辣的痛,苏陌玉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总之脸色不是很好,红里透着青,羞中带着怒。
在苏陌玉无数次吸着凉气咬着唇轻轻挪动身体的时候,他自闭了。
温时温池倒是不敢笑,可玉清殿的宫人们看着他那别扭的姿势,一个个快把头埋进衣服里了,肩膀一耸一耸的,颇让苏陌玉难堪。
而楚绯澜,此时正在“勤勤恳恳”的处理“国事”。
“太师此言差矣,寡人只是觉得叠渺王心术不正,目的不纯,故而不想将麻烦带进来罢了。”
楚绯澜无视太师痛心疾首、苦口婆心的劝导,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并向顾北月使着眼色。
而一旁站着的顾北月,却十分沉默,面无表情,着实有些怪异,若是以往,顾北月定然心领神会,与自己一唱一和将太师搞定。
太师看起来脸色不大好,想来也是被楚绯澜气得,一张脸涨得通红,红到了脖子根以下,胡须都要翘起来了一样,瞪着半浑不浊的眼珠子看着楚绯澜,松垂的眼袋被拉宽,整个身子都在发颤。
“陛下啊!你分明就是为了玉清殿的那位,而不想要云鬟公主入宫。微臣也不是说不让您宠爱他,您要是实在喜欢,继续留在宫中也不是不可以。但您不能为了他,不顾大局啊,更不能鬼迷心窍般,独宠专宠啊!那云鬟公主为何而来大家心里都清楚,您要是拒绝了她,那在天下人眼里,就是陛下您根本不肯原谅叠渺国,所以拒绝叠渺国的公主。那到时候天下人会说您什么?会说您锱铢必较、小肚鸡肠,会说您无宽容大度之心,若诸侯猜疑,只怕对您日后诸事不利啊!”
说实话,楚绯澜也明白,太师已经做出了让步。
可奈何楚绯澜向来是个得寸进尺的人。
楚绯澜道:“太师多虑了,寡人早已言明,寡人已经原谅了叠渺国的无心之失,叠渺王送来的那些奇珍异宝,寡人也已经收下,宽容待下,只是寡人实在不喜欢那个云鬟公主,纵使拒绝了她,事情也不会变得像太师所说的那般严重。太师宽心罢。”
太师叹了口气,又道:“可是陛下,这种事情若放在以前,您就算不喜欢云鬟公主,您也会为了大局着想,遂了叠渺王的心意。您如今变成这样,请回答微臣一句话,您究竟是不是因为玉清殿的那位!”
太师说得颇为愤慨,仿佛苏陌玉真的是勾引他心神的妖孽一般,把自己苦心教导出的弟子的魂都勾走了一样。
可无论楚绯澜怎么使眼色,顾北月就像个木头桩子,愣在那一动不动,甚至无视了楚绯澜的眼神暗示,完全一副两耳不闻身边事的模样。
“太师真的多虑了……”
楚绯澜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种种气结与郁愤给压下。
“寡人对那云鬟公主不屑一顾,着实是经过考量的。”
看着太师满脸一副“你继续编,你猜我信不信”的模样,楚绯澜正色道:“叠渺国虽然是我璇玑王朝四大属国之一,又与我璇玑国国土毗邻,但,叠渺王却不是个好相与的。蓝翎城一事明明已经解决好了,叠渺王就算要赔罪,为何一定要把女儿巴巴的送过来,可见其心不正。他不就是盼望着,寡人娶了叠渺国的公主之后,他就能在各诸侯国之中身份更显赫一分吗?”
“太师您想想,现如今,四大属国之中,千胜的实力大不如前,千胜王又是那个样子,一心沉沦风月;故夏国新王刚上位,根基不稳,国内格局必然要换一换,夏无寒肯定是把心思都花在整顿朝堂,稳定根基上;玉瑶国就更不用说,如今的内乱大伤国中元气。只有叠渺国,什么事都没有,就算国力不算强盛,却也远比其他国家安定,再过几年,国力强盛也是迟早的事情。若寡人真娶了那云鬟公主,叠渺国必定会打破四大属国实力的平衡,和四国的互相制约,他们岂不是更得意洋洋了吗?驭臣之术,切忌不能让一家独大,定要四平八稳,平衡制约,这个道理不是太师教的吗?太师怎么就忘了?”
太师不语,已然明白了关键所在,只是心里还是狐疑楚绯澜在这件事情上是有几分为了大局,有几分为了苏陌玉。
两人浑然不觉一旁的顾北月眼里一片复杂,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一丝龟裂,像是难过。
太师沉默良久,抬眼看着面前一脸正色、帝气霸道的楚绯澜,脸上的怒意早已无影无踪。
“是微臣老了,思虑不周,冲撞了陛下,请陛下降罪。”
说罢就要跪下去,楚绯澜赶紧拉他起来,一脸诚恳的道:
“太师不必如此。寡人怎么会怪罪太师,太师一心为了寡人,寡人岂会不知太师苦心。太师只是关心则乱罢了。”
说罢,变了变脸色,冷着那张脸,语气也冷了几个度:“不过,若太师担心天下人会对寡人有看法的话,寡人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让叠渺王无话可说,又能让叠渺国讨不到他们想要的好处。”
顾北月觉得有股炙热而并不友善的眼神停留在自己身上,心里咯噔一下,抬起头看向视线的来源处,果然看见楚绯澜冷若冰霜的盯着自己,顾北月暗叫糟糕。
“既然云鬟公主想要来璇玑和亲,作为赔罪,寡人岂有拒绝的道理?云鬟公主美若天仙、善良温柔,顾将军也是忠心耿耿、一表人才,郎才女貌,最是般配,太师觉得如何?”
“忠心耿耿”四个字咬得极重,顾北月苦笑,他这是气恼自己刚才没帮他说话,来故意折腾自己了,他一旦生起气来,可不是那么好哄的。
太师的眼睛果然在顾北月身上转了转,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笑意盈盈。
“顾将军也二十好几了吧,也是时候该成亲了不是?”
顾北月不卑不亢的向太师一拱手:“太师,微臣暂时还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唉……”楚绯澜打断了他,“顾将军是顾家独子,又为寡人征战沙场多年,不管有没有这想法也该是时候成亲生子了。那云鬟公主如此之好,身份尊贵,人美心也美,莫非顾将军还看不上不成?依寡人看,你们十分相配。”
“……”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炎热的天气已经走到了尽头,苦苦挣扎、不断发挥着光和热的盛暑被秋风一吹,便瑟瑟的退出了天地之间。
一夜之间陡然从夏转秋,那灼热如火球般的太阳终于敛去了锋芒,暗暗的挂在天上,似乎知道如今已经不是自己该做主的时候了,只能任凭秋风扫落叶。秋风飒爽之时,众人也感到一丝丝凉意。
立秋的时候,秋的气息一来,还隐隐约约着呢,御花园里的菊花便像是得了什么命令一似的,一夜之间纷纷冒出了花骨朵,油青翠绿的技叶间,小小的圆球正探着尖儿,有的甚至在尖端吐出了一点点黄,所谓万绿丛中一点红,可是格外惹人眼了。
而如今,秋色温柔秋意浓,这些菊花,便争先恐后的敞开了花蕊,舒展着花瓣,馥郁着芬香。整个御花园里都散发着菊花独特的香味儿,一簇黄,一簇红,一簇紫,还有一簇新颖的绿,开得分外妖娆。红衣绿裳、凤凰振羽、紫阁青霜、西湖柳月、绿云、黄鹤飞云等品种的菊花,都已经三三两两或一簇簇的开了,整个御花园,姹紫嫣红,犹如春光旖旎。
苏陌玉也讨个新奇,想去御花园看看璇玑王朝御花园里的菊花,毕竟其他地方可轻易看不见这么多品种,花房的宫人们一立秋就立马搜罗来了这么多菊花摆着,无人欣赏也是可惜,便与舒眉和温时温池一同去了御花园。
却不曾想,在九曲回廊下,远远的就听见面前的御花园里有一个尖锐的女声:“都是他迷惑了陛下,堂堂七尺男儿竟如此不要脸,也不知怎么……”
接着一个如黄莺般悦耳却略带呵斥的声音打断了刚才那个人说到一半的话:“够了!不得私下说人长短,本宫自己不争气,干他人何事。再胡言乱语,仔细别人听了去,若是告发到陛下面前,本宫可不救你。”
后来便没了声响。
苏陌玉自然明白那个人口中的“不要脸”的七尺男儿说的是谁。
脸上却没有半分不悦。
若习惯了黑暗,便也不惧这些魑魅魍魉。
他走下台阶,隔着一簇花丛往前面看去,果然见郑夫人正嗅着一朵花型硕大、娇艳欲滴的玫红色红衣绿裳,脸上露着淡淡的欣喜,身边有个宫婢,挎着个篮子,篮子里放着或黄或红的几朵菊花。
苏陌玉心想,这郑夫人如此不争不抢,蕙质兰心,生的虽然不算花容月貌,倒也是个大家闺秀,自有一股温婉贤淑的气质,再加上这精心的打扮,比那些倾国倾城的女人也差不了多少。楚绯澜怎么会不动心呢?换作他,他就算不动心,恐怕也会愧疚怜惜。
那郑夫人侧对着苏陌玉,可那宫婢却是刚好正面对着他,隔着那一丛正在落叶的不知道什么花,宫婢一抬眼就看见了他,心下便慌张起来,立马喊道:“谁在哪儿?”
郑夫人刚将那朵菊花剪下来,打算放进篮子里,猛然听见宫婢叫喊,往这一看,也发现了苏陌玉。
苏陌玉觉得他与郑夫人相见,还是有几分尴尬的,所以并没有打算上前与郑夫人相见,没想到那宫婢一声大喊,苏陌玉不得已迎上郑妃的目光,绕过花丛走到了郑夫人身边。
“见过郑夫人。”
“玉侍君安好。”
郑夫人身边的那个宫婢也连忙行礼:“玉侍君安好。”
苏陌玉还没发话,舒眉便翘着嘴,阴阳怪气的来了句:“方才不还气哄哄的辱骂侍君的吗?现在怎么这么客气?”
那宫婢一惊,脸上仓皇失措,懊悔不已,不敢吭一声,用乞求的目光看着郑夫人,希望她能为自己说几句好话。苏陌玉示意舒眉不要多嘴,郑夫人脸色一变,连忙道:“玉侍君见谅,本宫的宫婢不懂事,胡言乱语,本宫回去之后一定好好处罚她,还望玉侍君莫与区区一个宫婢计较。”
苏陌玉笑了,“那我若是与她计较,便是我的不大度了?”
郑夫人脸色一僵,正待说些什么,苏陌玉又道:“郑夫人放心好了,我没那么小肚鸡肠,也不是故意来找麻烦的。只是听说御花园的菊花开了,便来瞧个热闹。还没走进御花园呢,就听见您的宫婢刻薄怨怼的声音,所以才循着声音在花丛后看了看。”
郑夫人满脸的抱歉让苏陌玉心生怜惜之心,按理,她身份在自己之上,实在不用在自己面前畏畏缩缩的。说到底,都是自己抢了她的丈夫,她便是心怀怨怼也是应该的,却还待自己如此,真是让他心里不好受。
然而他也明白,郑夫人对自己这样惧怕,想来是自己圣宠正浓,怕自己会因恼怒对付她或者那长舌的宫婢吧?这后宫,决定人的气势的往往不是身份的高低,而是君王的宠爱。
苏陌玉真心实意的道:“郑夫人不必如此,您身份尊贵,墨玉不过一个江湖百姓,不敢得您如此。这宫婢也是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墨玉能理解。”
郑夫人略带诧异看了他一眼,随即安下心来。
“您这是在?”
郑夫人看着手上的菊花,粲然一笑,将菊花放进了篮子里。
“闲来无事,便想着,做一些菊花酒来。”
“郑夫人还会酿酒?”
郑夫人眉眼带笑,在菊花簇拥中显得光彩夺目:“会的,若玉侍君不嫌弃,待菊花酒酿好后,本宫可以给您送一些去。”
苏陌玉暗自吞了吞吐沫,有些心动。
“那就……有劳了。”
一旁的温时温池不约而同的翻了个白眼,暗自鄙夷。之前谁说的喝酒出事要戒酒来着?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见御花园中另外一个温柔带着惋惜的女声响起:
“天哪,这菊花一朵朵的开得如此娇艳,到底是谁竟如此狠心将它折了去?”
郑夫人脸色又是一僵,唇边的笑意慢慢收了起来,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待脚步声近了,苏陌玉便看见面前出现了一个娇柔貌美的姑娘。
这姑娘有点眼熟啊?
这边,段云鬟看见苏陌玉之后,心里也是一震,这便是那玉瑶国最俊美的三王子了,真是比以前更俊俏了。
她豆蔻年华之时,懵懂无知,随父王去玉瑶国时,看见英俊潇洒的苏陌玉便春心萌动,甚至还巴巴的凑上去送礼物。
不过苏陌玉并没有收,还无比高冷的拒绝了她。
不过是一瞬间的悸动,一瞬间的破碎,倒没多少难过,郁闷了半日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一面之缘,自己都快忘了,想必他更是毫无记忆了吧?
段云鬟盈盈的弯下腰,脸上是无可挑剔的笑意与温婉,道:“玉侍君安好。”
无视苏陌玉错愕的神情和明显根本不知道她是谁的眼神,又疑惑的看着郑夫人,眼里闪过一丝复杂,问道:“这位是?”
难不成苏陌玉在这御花园里和其他女人……
郑夫人虽心下疑惑,却也大方得体回道:“本宫是陛下的郑夫人,不知姑娘是?”
段云鬟连忙道:“原来是郑夫人,云鬟失礼,云鬟乃是叠渺国四公主。”
原来是那个入宫好几年都没有得到恩宠,仍是完璧之身的郑夫人。
郑夫人微笑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