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您为何要送礼给那个云鬟公主啊?属下总觉得,她不像表面上那么好。”温池一边将桌上的贵重礼物装进礼盒,一边颇为不解的问道。
苏陌玉坐在桌前,把玩着追月笛,头也不抬的道:“补偿。”
温池一头雾水,“补偿?”
苏陌玉一手拿笛促膝,一手用纤长的食指戳着头,歪着脑袋看着温池的表情,觉得颇为可爱,好笑的摇了摇头。
随即轻声道:“为了王兄的大计,我不得得算计一些人,一些事。虽然有苦衷,但不管怎么说还是伤害了一些人,无良之人我不愧疚,但无辜之人,我还是难免于心不安。那云鬟公主温柔善良,平易近人,我倒是颇为欣赏,只可惜她来的不是时候,所以……我得用一用她。赔些礼物,算作补偿吧。”
温池似懂非懂,脸上隐隐有些心疼,道“公子不必愧疚的。公子想怎么做?”
此时温时正捧着一把嵌玉染色象牙雕如意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装进了狭长的锦盒里。
“公子,象牙如意拿来了,还有,王上那边传来消息,说已经准备妥当,不日就可以下手。”
苏陌玉听了,并不作答,只淡淡的看着膝上的玉笛。
温时顿了顿,又问道:“公子为何要给那个叠渺国的公主送这么多东西?明里暗里,她可都是公子您的敌人啊!”
明里,她父亲是与自己王兄作对的;暗里,她这次来是为了和自己抢男人的,倒确实是敌人。
其实说到底,也是立场不同罢了,若叠渺国不这么坚定的和威贼站在一个立场上,他倒是很乐意和云鬟公主交个朋友。
苏陌玉还未发话,温池便答道:“公子说了,这是补偿。”
温时一脸诡异的看着苏陌玉,仿佛看着一个怪物,似是实在不能理解他的这番作为。
“公子,你别告诉我你看上她了,所以因为要算计叠渺国的事情而对她心生愧疚,故而……”
“你闭嘴!信不信我拧碎你的狗头?!”
苏陌玉气急败坏的打断了他的话,狠狠的剐了他一眼,才道:
“那云鬟公主善良温柔,我只是欣赏她,就像以前欣赏晚琴一样,才没有那样的心思呢!”
“只是……”苏陌玉眸色复杂,面色微微凝重起来,“只是,当今的陛下啊,生性多疑,若不能一举成功,且毫无破绽,只怕他会心有狐疑。毕竟我曾经特意打探过楚绯浔上任闫都刺史一事,而如今玉瑶国自顾不暇,王兄必定没时间在意璇玑国一个刺史上任的小事。若楚绯浔一上任就遇到危险,我怕楚绯澜会怀疑到我头上。我今日送这些东西给云鬟公主,便是告诉他,我并不知道如今外面的局势,也并不知道叠渺国为难我王兄,我一直都安安分分的待在玉清殿里,所以对叠渺国的公主如此友善。”
“其次,如果想要楚绯澜发怒,狠狠的训斥叠渺国,怕是肃浔侯出事还不够,得加点火候。楚绯澜毕竟是天下共主,就算有心想处罚叠渺国,也会顾及自己仁君的面子,而如果此时代表叠渺国来交好的云鬟公主又捅了篓子,那么楚绯澜就有堂堂正正的理由狠狠的训斥叠渺国了。”
温时温池已经将礼物都装了进去,两人站得笔直,像个认认真真听夫子讲习的学生。
温池学生提出了一个问题:“公子,那如果陛下还是不动叠渺国呢?”
“他不会,”苏陌玉微微一笑,眼里闪动着睿智和自信。
“别忘了,他可是个玩弄权术的高手,生杀予夺、权衡制约的事情他是最擅长了。不但他,太师也是如此,天下高位者皆是如此。谁也不希望自己的臣子或者手下一枝独秀,实力越来越强,自己越来越难以掌控,除非是十分信任的心腹。当初四大属国中,便是千胜国的实力最强横,所以起了谋朝篡位之心,引发了战乱,璇玑王朝差点就被千胜王朝所取代。”
苏陌玉慢慢的饮了盏茶,放下茶杯后,随意的拨弄着桌上暗香浮动、迷人锦簇的菊花。
“而如今,叠渺国在他眼里,就是昔日的千胜国。如今四大属国,玉瑶内乱,千胜平庸,故夏呢,又是新王上位,换代之际,向来是多事之秋,无寒自然是把所有精力放在安定朝堂、培养心腹之上。只有叠渺国,自陛下登基以来,一直顺风顺水,之前各国实力都差不多,也没有出这样那样的事,尚能平衡一二,如今,叠渺国的锋芒毕露便无可遮掩了。若叠渺国安分守己还好,可是偏偏之前有蓝翎城与璇玑开战,如今又忙不迭的把公主送来攀关系,如果再惹了是非,你说,陛下能容忍吗?”
温池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苏陌玉看着那一盆鲜艳的红衣绿裳,伸回了手,一嗅,果然是暗香盈袖,不但手上有菊香,连衣袖上都有了。苏陌玉放下玉笛,又看见盆里有几片叶子已经烂了,有些枝桠也不恰当,影响美观,便拿起旁边的小剪子,慢慢的修剪起来,将多余的枝叶都修剪掉。
“若我是楚绯澜,此刻面上不说,心里也会对叠渺国有所忌惮和怀疑。此刻若是叠渺国再惹怒了他,他一定会借此机会好好敲打敲打,甚至是削弱叠渺国的实力,以防他确实有不轨之心。人嘛,总是会对对自己有威胁的人格外上心。叠渺国国主既然不知道何为收敛,那就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道知道。一盆花里可以同时绽放很多花朵来争奇斗艳,可是,最艳丽的,只能有一朵。毕竟,谁都希望只有自己一枝独秀,而不是花开并蒂,让他人抢了风头。”
话音落的一刹那,苏陌玉“咔嚓”一声剪掉了一朵开得很美很娇艳的花。
温时温池若有所思,苏陌玉也不看他们一眼,捡起掉落在桌上的菊花放在鼻尖深嗅了一口,意味深长的道:“行了,让舒眉领头,你们俩抱着这些礼物,给云鬟公主送过去。国客署离王宫又不远,也不用太着急,也不必紧跟着舒眉。”
温时温池明白他话中深意,既然能出宫,该布谋的,自然要好好亲自布谋才放心。
当下应了声“是”,便捧着那些个礼盒出去了。
而这边收到礼物的段云鬟,显然并不开心,但至少人前还是笑意盈盈的。
“你说,他到底什么意思?”
段云鬟捏着小手帕,看着面前的这些名贵礼物,狐疑不定的问身边的婢女。
那婢女瞧着她的脸色,迟疑道:“难道……他真是来示好的?”
段云鬟道:“你瞧他像那种人?”
那婢女道:“王上不是说,他的真实身份是玉瑶国的那位吗?陛下纵容威国主杀了他一家人,他又怎会心甘情愿的留在陛下身边?该不会是,他心里根本就没有陛下,是陛下苦苦痴缠,才让他无法逃离。如今公主来了,他或许是……希望能把陛下推出去?”
段云鬟惊奇的看了那婢女一眼,却又觉得此话不无道理,思虑道:“说得也是,深仇大恨,他再怎么样,也不会在乎陛下的恩宠。本公主从来没听说过他以前对男人感兴趣,如今承宠一个男人身下,想必也是痛苦不堪。如今本公主是要入宫的,他这是把本公主当成救命恩人,所以来示好来了?”
那婢女道:“极有可能。”
段云鬟随手打开一个盒子,是那个嵌玉染色象牙雕如意,她面露惋惜与得意之色,“可惜啊可惜,父王有令,要本公主除掉他,本公主也只能照办。无论他想不想得宠,只要陛下心里有他,他便是本公主的敌人。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现在他怎么讨好本公主,都是徒然。”
那婢女谄媚的笑着,道:“那是自然,公主国色天香,又温柔善良,陛下一定喜欢,届时独宠之恩,必然都是公主的。”
段云鬟嫣然一笑,两颊含羞。似乎完全忘了她是怎样被楚绯澜无视甚至随意推给他人的。
段云鬟想到什么似的,道:“那个郑夫人,本公主倒是好奇,也算是个标致美人儿啊,又端庄大方,陛下怎么就不喜欢她呢?就算不喜欢,也不至于从来不宠幸她呀?”
那婢女道:“想必定是那人无趣得很,不争不抢,也不会抓男人的心,所以陛下才视她为无物。咱们这位陛下,可是个痴情之人,想来眼光也高,非是公主这样的人才能抓住他的心呢!”
段云鬟难掩得意,却又心口不一的轻斥:“不许胡说,这种话传出去怎么是好。”
又幽幽的叹了口气,似乎很替郑夫人伤心,“这已经嫁入宫门,便再无出路,都不得圣宠,这郑夫人真是可怜之人,本公主以后,得多敬她三分。”
那婢女弯身,“公主善良,她定然铭记。”
主仆二人皆满意的笑着,浑然不知一场阴谋正在悄然酝酿。
“什么?”
楚绯澜略显诧异,笔尖一顿,也顾不得墨汁即将滴在奏折上,仰起头看着面前带来消息的顾北月和王瀚渊。
王瀚渊身为通事舍人,有掌诏命及呈奏案章等职责,昨晚得了消息,今日便立马来禀报,谁知顾北月也知道了消息跟着来了。
王瀚渊低着头,又重复了一遍,虽声音清柔婉转,却难掩沉重。
“前两日,闫都出现了商人暴乱,肃浔侯出面调查时,被叠渺国的商人用石头砸到头部,至今昏迷不醒。”
楚绯澜沉默片刻,狠狠的将朱笔一掷,鲜红如血的墨顿时挥洒在书案上。顾北月抬起头,看见楚绯澜深皱着眉,薄唇紧抿,瞳孔微缩,又放大,脸色阴沉。
“叠渺国好大胆!竟然敢对寡人的亲弟弟下手!”
顾北月只道:“陛下息怒。”
楚绯澜右手握成拳,拇指死死的摁着食指关节,手背上青筋暴起。
“肃浔侯伤得很严重?”
顾北月安慰道:“陛下不必太过担心,侯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消息只说昏迷不醒,想来并无性命危险。”
楚绯澜面上没有过多的焦急与担忧,却也不是面无表情,眼睑低垂,目光里是淡淡的担忧,拳头放松了一些,叹了口气。
复而怒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商人会暴乱?”
顾北月眼神有些复杂和晦涩,想了想,道:“此事,微臣也不知。”
王瀚渊却道:“微臣只知其中一二,消息说好像是叠渺国商人殴打了玉瑶国的商人,还纵火烧了他们的货物,所以玉瑶国的商人就和叠渺国的商人打起来了。昨晚微臣一得知此事,便立马派人去了闫都调查事情真相,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此外,微臣知道一些情况,思来想去,怕是与此事有关。”
“说。”
王瀚渊飞快扫了一眼楚绯澜的神色,又低下头,面色淡然:“微臣上个月因公事去过一趟芙丘郡。发现,璇玑东北方的叠渺国商人,都十分抵触玉瑶国北地方的商人,并拒绝与他们的一切合作,却又对玉瑶南方的商人十分热情。微臣猜测,莫非是叠渺国的商人与玉瑶北地的商人结了怨?”
楚绯澜不语,右手食指与中指轻敲着桌面,面上如水,波澜不起,却是谁也不敢细窥这平静的表象下的暗波汹涌。
叠渺国商人若真与玉瑶国商人有嫌隙,那为什么要分南北,如此区别对待呢?
正当楚绯澜沉思之时,有一个侍卫走进来,道:“陛下,这是飞鸽传书而来给王大人的信。”
王瀚渊接过,打开信粗略一看,顾北月也好奇的凑近了些,王瀚渊看了看他,便将信给了顾北月。顾北月也粗略一览,将信呈给了楚绯澜。
“陛下,闫都之事,已有眉目。这是肃浔侯贴身侍卫岑宁亲口所诉,想来不会有假。”
楚绯澜伸手接过,打开信封便看了起来,并未注意到顾北月没有按规矩重新退回刚才的位置,反而还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他,眼里似有火花四射。
王瀚渊也是专心观察着楚绯澜的神色,并没有发现顾北月的逾矩。
楚绯澜看完了信,总算知道了事情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