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看了眼身上的披风,侍卫极有眼色的赶紧说道:“这件软毛织锦披风是前不久陛下赏的,这上面一针一线,可都是既安城里最好的绣娘用最好的狐狸毛和织锦缝制的,既可御寒,又不闷热。是陛下对主子的恩宠呢。”
男子唇边有了些许笑意,粗粝修长的手指摸了摸身上的披风。
“今年的狐狸格外懒怠,不知为何总不出来,市面上的狐狸毛也不多,陛下也只得了这顶好的三条,做成了披风。这样的好东西,陛下一件给了太师,另外一件给了您,还有一件……”
看着侍卫突然支吾起来,男子便明白了。
“听说玉清殿那位身子骨娇弱,秋来风大,是该给他。”
说是这样说,但语气里幽幽的寒冷还是让侍卫听了出来。侍卫微微颔首,面上一副嫌恶,道:“不过是故作娇弱引陛下怜惜以此勾引陛下罢了,一个七尺男儿,日日像个娘们一样娇滴滴的,真是……”
“让人恶心”四个字还没说出口,男子一个凌厉的眼神过来,侍卫赶紧垂下头,缄口不语。
“他若只是为了得到陛下的恩爱用手段勾引陛下倒也罢了,我还能容他,可他的心思可不只仅限于此。可他满心所想是利用陛下暗中襄助兄长夺回玉瑶,这我绝不能容。陛下如此宠爱他,他还敢利用陛下的真情,简直该死。我必须得把他从陛下身边赶走才行,不然,陛下迟早会被他……”
男子深深的叹了口气。
看着院子里的凤凰木,他心里五味杂陈。
曾经,陛下你说过,你一定会做个明君,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永远守护着璇玑,你说,你会让璇玑像凤凰木一样,生机勃勃,枝繁叶茂,如凤凰花一样绚丽。这些,我都替你记在心里。而如今,你依然勤勉尽责的处理国事,权衡利弊,但有些时候,你居然为了那个苏陌玉,而乱了计划。身为帝王,你不该有软肋,更不该被人欺骗利用!墨玉待在你身边,与你交好,不过是为了利用你的身份,为他兄长助力,你怎的不清楚呢?
侍卫道:“这种祸乱江山的人,就该千刀万剐,主子真是仁慈。若不杀了他,只怕……”
男子摆摆手,脸色有些丧,“陛下已然动了真心,杀了他,只怕陛下会伤心欲绝,我不愿陛下如此。况且,他也是为了自己的家国,罪不至死。只要让他不能再迷惑陛下,把他赶走就好。”
侍卫道:“是。”
侍卫眼珠子一转,又道:“这种祸乱江山之人,太师……想必也不喜欢。”
那男子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那侍卫也聪明的不再多言。
玉清殿,温时温池脸色十分不好的站在殿外,一左一右,像两尊凶神恶煞的恶佛。
殿里,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陛下,你还没有梳好?”
楚绯澜悄悄的将手上的一团秀发藏进袖里,十分淡定的道:“不着急,人家说,丈夫为妻子梳发,能白头到老的,寡人帮你多梳梳。”
这番话说的,让人完全想不到他刚才因为不会伺候人梳发而大力的梳掉了人家一大把头发。
“可是……我觉得头皮有点疼……绯澜,你没有把我头发梳掉吧?”
苏陌玉皱着眉,脸上的表情有点委屈。
楚绯澜手一顿,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心虚了一把。
“怎么会……”
楚绯澜尴尬片刻,又讪讪的道:“寡人轻点……”
总算梳好了头发,楚绯澜将他揽进怀里,苏陌玉的三千青丝倾泻垂落,柔顺得让楚绯澜爱不释手。
苏陌玉也大大方方的靠在楚绯澜身上,从镜子里看着楚绯澜闭着眼睛在自己身上轻蹭,脸上洋溢着微笑,整个人温柔无比,丝毫没有半分凌冽霸气,温顺得如一只乖巧可爱的羊羔,苏陌玉心里有些复杂,心脏隐隐抽痛……
他有些不忍心……
楚绯澜将五指插进他的发间,手腕上的澜玉珠被黑发衬得殷红如血,他摩挲着苏陌玉的乌发,低喃道:“陌玉的头发真好看,寡人很喜欢,寡人都舍不得剪了。”
苏陌玉微微诧异,问道:“你剪我头发干嘛?”
楚绯澜促狭的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说寡人要干嘛?”
苏陌玉脸皮薄,一听这话,立马就脸红起来。一双桃花眼湿漉漉、亮晶晶的,脸上含羞带怯,正是楚绯澜最见不得的模样。
“谁和你是夫妻?谁和你结发?我才不要。”
楚绯澜一个把持不住,当然他也没想过要把持。手悄悄的搂紧了柔软的腰肢,便俯身而下,想一解饥渴。
却没想到苏陌玉食指轻拦,点在楚绯澜的唇上,四目相对,近在咫尺的四瓣唇被食指隔开。
“……”看着楚绯澜不解委屈的眼神,苏陌玉心神一晃。
“你怎么天天……想着这些?起开,我有话问你。”
楚绯澜万般不舍,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听话放开了他。
苏陌玉云淡风轻的理了理衣裳,道:“斐阑,绯澜,楚绯澜。我问你,你说你我当初第一次见面就对我有了心意,你究竟怎么只一面就惦念上我了?”
楚绯澜眼都不眨一下,邪气的一笑,道:“这不是爱妃太过耀眼,让寡人一见钟情,以致相思病起,念念不忘吗?”
苏陌玉嗤笑一声,浓密的睫羽轻垂,烛光下,苏陌玉的身形看上去更消瘦纤弱了,他伸出手轻拨着桌上银梳上的淡绿色流苏,幽幽的道:“我母后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叫……‘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
楚绯澜:“……”
说完,苏陌玉还幽幽的瞟了楚绯澜一眼。
楚绯澜立即认真的答道:“初见不知心意,心下旖旎,然后匪思如狂,不可自抑,如今销魂入骨,情深难弃。”
苏陌玉挑眉。
“销魂入骨?如此,原来陛下不过是馋墨玉的身子罢了?”
楚绯澜展颜一笑,重新将他拥进怀里,抓着他的手,道:“这天下尤物千万,于寡人而言,却不敌陌玉一眼。旁人的身子再销魂,寡人也只沉沦于陌玉一人,谁让寡人的心在你那儿呢。”
苏陌玉哼了两声,“这番话传出去,陛下不怕太师与百官唠叨?为君者,可不能专宠。”
楚绯澜趁他不注意,偷了个香,在苏陌玉脸颊上留下了自己的气息。
“寡人的后宫,还轮不到他们置喙。”
这话说得温柔,但却带着无比的威严与霸气。
苏陌玉心一紧,直勾勾的看着楚绯澜,心里仿佛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捧着。
“可你到底是天下共主,不可能独宠一人的,就算旁人管不着,你也舍得为了我不看别人?”
“舍不得……”
苏陌玉:“???!!!”
看着苏陌玉一瞬间警惕起来,楚绯澜心里窃喜,他喜欢看苏陌玉吃味儿的模样,虽然幼稚,但他就是喜欢这样。
楚绯澜笑道:“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就算寡人想看别人,可是身边已经有了你,再看别人,就觉得别人都不堪入目了。”
苏陌玉:“……”
算你识相。
楚绯澜正待与苏陌玉好好温存,却不料苏陌玉从不知什么地方掏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来,疑惑道:“这是什么?”
话音刚落,两人瞬间明了。
那黑乎乎的东西,不正是方才被楚绯澜祸害掉的一把头发?
楚绯澜:“……”
苏陌玉:“!!!”
想来刚才没藏仔细,刚才动手动脚的时候不小心漏了出来,被他随手摸到了。
苏陌玉脸色陡然变冷,又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果不其然,手上又多了三两根。
楚绯澜:“……”
不慌,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楚绯澜脸色一片平静从容,眉眼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不慌不忙的握住苏陌玉的手,温柔蛊惑道:“陌玉,寡人不是故意的,这不是你太美了吗?寡人一时看痴了,所以下手失了轻重……”
“这就是你薅我头发的原因?”苏陌玉冷声道。
楚绯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苏陌玉便站了起来,看上去脸色不是很好。
“墨玉今日受了风寒,身体不适,不敢侍君,还请陛下回宫,免得墨玉将病气传给了陛下,墨玉可就……罪该万死了!”
说罢,便转身拂袖离去。
那一瞬间,楚绯澜非但没有生气,脑子里还浮现出一句话:生气的陌玉,好可爱……
看着楚绯澜走出玉清殿的宫人们,脑子里也同样浮现出四个字:
恃宠而骄。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天上隐隐约约泄露出一丝日光来,那嚣张了好几天的风也平静下来,不再那么猛烈,但到底还是有些冷,大约是离冬近了,沾染上了几分冬雪的寒冷。
苏陌玉自中了那毒,不仅没了武功,连身子也虚弱了很多,一个大男人,竟比宫婢们都怕冷。如此快要入冬,苏陌玉也不想往外跑了,日日缩在殿里,看完了那本《宸妃传》,又看起了史经子集,温池直呼中邪。
诚然,若是以前的苏陌玉,断然不可能主动看这些。
史论文章里夹着爱情戏折子才是他的作风。
此事温池就一直耿耿于怀,他与温时是苏陌玉的贴身侍卫,所以苏陌玉上课时他们因着苏陌玉的关系也得了机会在一旁听着。那时,夏无寒也是苏陌玉的陪读,国子监里的学子也不少,苏陌玉、夏无寒、苏陌颜、苏陌秋、威晚琴,温时温池两个蹭课的和二品以上王公大臣们的子女等二十人在一个学堂。太傅平时很慈祥,但在学堂里却是一副严师面孔,一群学生都有些尊敬畏惧他。
其他人自然不必说,都是凤子龙孙,家教极严,学业丝毫不敢懈怠,除了父母的压力,他们自己也盼望着学业有成,出类拔萃。夏无寒更是一丝不苟,整个学堂里,就只有苏陌玉和他们两兄弟格格不入,在所有人埋头苦读时,苏陌玉往往缠着他们捉弄人、玩闹闯祸。
说来当初还是太年轻,苏陌玉三言两语就给他们洗了脑。“读那么多圣贤书干嘛?你以后每天就活着‘之乎者也’里面吗?背背背,背了又怎样?会背了我就是个君子了?秉性善恶乃是自己心性所塑,不是逼着自己死记硬背些文章就能成君子的!”
这是苏陌玉的原话。
于是,他们兄弟俩头脑一热,与苏陌玉一起将书一扔,跑出去玩了起来。或者表面上认认真真的看书,实际上在书里夹着戏折子喜滋滋的看,三人看完自己的再趁太傅不注意交换一番。
结果就是等太傅抽背时,苏陌玉匆匆扫两眼,再加上夏无寒偶尔的口型提示就能背得一字不差,而他们只能干瞪着眼磕磕巴巴,然后被太傅一顿臭骂。
他们在学堂里所有的存在感就是当太傅放考试成绩榜的时候给各王子公子小姐垫个底,保着他们回家不挨骂。
而苏陌玉即使天天不好好学习,成绩依然是学堂里的中上榜。
温池不止一次怀疑苏陌玉是不是故意在坑他们,同时深深的嫉妒苏陌玉竟然不肯好好学也能有这样的成绩,简直是……天理难容!
而今看到苏陌玉竟然像夏无寒附体一样的认认真真看着这些他曾经觉得枯燥乏味、荼毒大脑的书,温池不但心生疑虑,还想到了那段“美好”的时光。
苏陌玉感受到灼灼的两道视线投来,看见温时温池的神情后,苏陌玉挑了挑眉。
“……”
“公子真是越来越好学了呢。”温池阴阳怪气的道。
饶是语气有些阴阳怪气,但那张圆嘟嘟、气鼓鼓的脸,还是让人心动不已。
苏陌玉明白他们在暗示什么,略带无奈与苦涩的道:“以前不学无术有人护着,自然不思进取;现在没人护着,还得护玉瑶百姓,当然要发愤图强了呀……”
“再说……我又不是第一次看这些书,你们酸什么。”
温池哑口无言,悻悻然转过头去,自鼻腔里轻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