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处理得远比苏陌玉想的要快,苏陌玉原以为,以齐家在璇玑这么多年来的根基,楚绯澜就算想动他,也不会那么顺利。
可当消息传来,他才惊觉自己低估了楚绯澜的魄力和算计能力。
姚翰在众朝臣面前,说出了肃浔侯被刺杀和胡小姐被谋杀的真凶,引起群臣哗然。齐承安一直狡辩着,不肯承认,说是有人冒充他家侍卫,为了就是栽赃嫁祸给齐家。最后的紧要关头,是姜庭当场指证,齐承安的贴身侍卫意图刺杀侯爷,他还暗中救下侯爷,之前不说是因为怕齐家报复。一番争辩下来,大罪可定。楚绯澜竟毫不客气的将齐家痛贬一顿,“盛怒”之下收回了齐家的封地,罚俸三年,将齐承安贬至士大夫。士位在卿、大夫之下,为贵族的最低一级,其下则为平民、奴隶。常任王朝的低级官吏或卿、大夫的家臣。楚绯澜此罚,虽没有取齐承安性命,却可谓是杀人诛心。
这简直比杀了齐承安还让他难受,堂堂士族家主,璇玑王朝万人敬仰的上卿,一朝被贬为低级官吏,当着满朝大臣的面,齐承安颜面尽失。
杨家、金家、刘家本欲相救,几大士族本就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何况几人这几十年来一起狼狈为奸,多少有些真心的交情。但楚绯澜十分坚定,无论他们如何明求暗逼,楚绯澜也不肯退让半步。毕竟事关帝王的威严和璇玑王室的脸面,即使那侍卫不肯招供是齐承安指使,这牵涉谋逆不轨之罪也洗刷不了,楚绯澜已经留他一命,也没有满门抄斩,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他们三人争论不过,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眼睁睁看着楚绯澜下了圣令。
不过一个时辰,这璇玑王朝的风向便变了。
听着长庚殿宫人的议论,苏陌玉忽然觉得背脊发凉。
他小瞧了楚绯澜,以楚绯澜的谋略与手段,又岂是那么容易好算计的,苏陌玉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自己背着他干的那些,与王瀚渊余初良联盟、私下联系王兄的事情,他会不会早就知道?
苏陌玉有些心慌。
楚绯浔见苏陌玉怔怔的失神的模样,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墨玉?怎么了?发什么呆?”
苏陌玉回过神,看着半躺在床上的楚绯浔,用笑意掩饰了那些心慌,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齐承安,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楚绯浔叹了口气,道:“那是自然。这百年间,璇玑士族的权力越来越大,逐渐把控了朝堂,王权险些旁落。这段时间内,也是士族实力最鼎盛的时候,朝中遍布他们的人。自我父帝继位,便开始慢慢牵制士族,经过父帝一生的筹谋,才让这几大士族削弱了一些,使得刘家势弱,杨家人丁凋零,王权这才渐渐巩固。”
“王兄他有勇有谋,也有凌云壮志,继位后遵从父帝遗旨,一心想把这阻碍王政、祸害百姓的士族连根拔起。齐家素来最是嚣张,此次竟然敢刺杀王室,罪同谋反,罪无可恕,王兄更有理由将齐家打入深渊。只不过,齐家势力太大,如果按罪满门抄斩、诛灭九族,那朝中会有大动荡,所以王兄也不敢一下子拔除。不过,就算齐家不会善罢甘休,他也斗不过王兄的,你不必担心。”
苏陌玉有些惊异的道:“我原以为侯爷只对风花雪月感兴趣,没想到,侯爷对朝政,也颇为熟悉。”
楚绯浔冷哼一声,面色有些古怪,“我堂堂肃浔侯,好歹也是陛下的亲兄弟,怎么可能对朝政一无所知。之前,我还是很热心朝堂的,想在朝堂上闯出一番事业。后来,我发现,我根本就不是一个治理国家的好料,所以就放弃了,还不如喝花酒来得轻松快活呢。”
其实楚绯浔只说了一半,当年,他确实很想在朝堂上闯出一番名堂,但却是想篡了楚绯澜的位。因为他自以为自己比楚绯澜更勇猛机智,但后来渐渐发现其实自己是一点也比不上王兄,所以就放弃了功名利禄,安心的当个混吃等死的侯爷。因为楚绯浔从来没有用卑鄙的阴谋算计楚绯澜,也没有暗地里做过什么坏事,无非就是天天在朝堂上叫嚣着自己什么事都比楚绯澜好,什么事情都想揽过来证明自己,楚绯澜也就没把他怎么样。但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太师才会格外警惕加嫌弃楚绯浔,不仅不给他封地,还一直把他拴在既安城,唯恐他暗地里对楚绯澜不利。就连之前想让楚绯浔任闫都刺史,也是楚绯澜极力说服的缘故。
时至今日,太师仍对楚绯浔心怀警惕,不让楚绯澜给他封地和太高的爵位。
当然,都是从前年少自负时的不堪回首,楚绯浔自然不会说给苏陌玉听。
苏陌玉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只道:“你还是快把伤养好吧,这眼看就要过年了,带着伤过年,这寓意可不好,来年会不太平的。”
楚绯浔哼哼两声,“这点伤,养个三两日就好了,不必担心。”
一旁的侍卫岑宁鄙夷的翻了个白眼。
玉瑶国
南朝王宫。
威尚辰正在宫中校场上纵马射箭,箭无虚发,皆中靶心。
一旁的薛蛮赶紧拍手叫好。
此时的威尚辰正得意北朝被陛下斥责一事,又见自己箭法一如年轻时那样高超,不由得开心长笑。
骑着马转弯时,看见薛蛮,威尚辰瞬间收敛了笑意。
前段时间,薛蛮惹的祸事,可是让他气愤不已。他还敢私底下与段琼辛有往来,气得威尚辰降了他的职,罚了他的俸,还拉了四十大板。谁都知道,薛蛮在王上心中的信任,已不如以往。
威尚辰越想越气,从箭筒里拔出三支箭来搭在弓上,一转身瞄准了薛蛮。
薛蛮心中大骇,脸上一片惊恐之色,也不知是惊呆了忘记了跑,双腿僵硬跑不了,还是想赌一把他在王上心中的地位,愣是傻站在原地,不动一下。
“咻——”
三只羽箭破空而来,好似划开了时空,带着凌厉与尖锐,直直的向薛蛮射来。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箭,似乎下一刻就要扎进自己的眼珠子,那种立刻就会痛入骨髓、血溅当场的恐惧感在心里弥漫,薛蛮狠下心来,一闭眼——
三支箭分别从薛蛮的左肩、右肩和头顶擦着衣料和发丝飞过,随即定在了他身后的靶子上。
从生死关头赢回一条命的薛蛮脸色涨红,在冬日里额头竟然紧张出了一层薄汗,双眼瞪得极大,似乎不敢置信自己居然还活着。
威尚辰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随手将弓箭扔给一边的禁卫,翻身下马。
薛蛮还没来得及说句什么,威尚辰目不斜视的从他面前经过,并喊道:“来人,宣司马大人入宫议事。”
话音已落,徒留寒风。
薛蛮依旧站在原地,在庆幸自己保住了一条命的同时,心里也在怅然:我已经在王上面前失宠了吗,王上已经不再信任我了……
这一切一定是北朝那些人的离间计,否则怎么会那么巧,自己所有的脏事都被王上知道了!
苏陌颜,我不会放过你的!
薛蛮红着眼,握着拳,在心中暗暗发誓。
威尚辰回到议政的地方时,南朝的司马已经在等着他了。
威尚辰直接道:“这一次,爱卿做得很好。北朝的贡品不足,而本王给陛下的贡品却有多无少,陛下责罚了北朝,而厚赏了本王,挫了北朝的得意,本王心中甚悦。”
那司马面上一片得意与欣喜,道:“多谢王上夸赞。”
威尚辰挥手,“来人。”
三个宫婢捧着托盘齐步进来,在司马面前停下。托盘里,尽是珠宝玉石。
威尚辰指了指那三盘珍宝,看着司马眼里的贪婪,无甚在意的道:“司马此次有功,当得嘉赏。这些,爱卿就都收下吧。”
虽然很想要,但为人臣子,面上的忠耿还是要做足,司马赶紧道:“微臣忠心于王上,只愿为王上排忧解难,不敢邀功,更不敢请赏。”
威尚辰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如此。“收下吧,这是你应得的。”
威尚辰提起右脚,踩在王座上,右手搭在右膝上,坐着一个极其纨绔的姿势。
“本王觉得,苏氏再不除,迟早成心腹大患,绝不能任由他们继续下去。无论如何,今早除去,本王才能安心。”
“王上说得是。”
“如今严冬腊月,不宜开战。等来年春回,便立即下战书,本王势要将苏氏一族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还有璇玑王朝,陛下身边那个,也同样不能放过。之前薛蛮去既安城那次,本王让他偷偷收买那四大士族之家主,可他们收了本王那么多好处,是一点用场也没有派上。任由那苏陌玉在陛下身边狐媚惑主,真是一群无用之徒。”
司马道:“王上,要不然,咱们再多给些好处?那些士族,在璇玑朝堂上的实力不容小觑,连陛下都不敢轻易对他们下杀手,若是他们起事,陛下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苏陌玉也自然会死无葬身之地,再不能帮苏陌颜说话。”
威尚辰考虑了一番,最终还是妥协了。
“好,你派人,偷偷的去一趟既安城,好好和他们商谈。”
“微臣遵命。”
两人正在商议着如何对付苏陌颜,却听门外有宫婢叩道:“启禀王上,兰美人说她亲自下厨,请王上过去用膳。”
威尚辰面无表情,冷漠的道:“让她等等,本王待会儿再去。”
陛下赏赐的那几个美人,自从入了宫,没有一日消停,虽然确实一个个美若天仙,脾气技艺也各不相同,但他也很少去后宫。
每次宠幸完,他都会暗地里让人把避子的东西给她们服下。
因为他不想再有子嗣,威胁到威晚琴的地位。
陛下驳回了自己想要立晚琴为少主的折子,又派美人来,这样毒辣的心思,一看就是他身边那个苏陌玉想出来的损招。
自己不能违背陛下的意思,但也不想让其他女子生下自己的子嗣。
念及此,威尚辰叹了口气,晚琴啊,可不要再辜负父王对你的期望。
齐承安已经教训完,楚绯浔已经醒来,玉瑶两朝也暂时息战。苏陌玉站在卧星楼上,听着那在远处炸响不绝的鞭炮声,看着天空中不断绽放的绚丽的烟花,苏陌玉风姿绰约,一脸淡然。
身处喧嚣之所,目极繁华之色,心存弱水之波。
以往每一年过年,他都特别兴奋,围着父王母后、两个王兄一起闹,想尽办法也要出宫去玩,问所有人讨要贺礼,调皮得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岁首祈年祭祀,是几千年流传下来的习俗,也是一年之中最盛大节日,人们于一年农事结束后在新一岁开端的岁首,举行祭祀活动报祭天地众神、祖先的恩德,祈求丰年。孩子们热热闹闹的聚在一起放鞭炮,王城里,所有地方,一眼看去,都是繁华喜庆。
今年,是他第一个安安静静过年的日子呢。
也是第一个没有家人陪伴过年的日子。
身后忽然有人抱住了他,腰间放上了一双温厚的手,苏陌玉不语,却浅浅一笑。
“陛下今日不累吗?”
楚绯澜柔声道:“每年的今天都要祭祀,虽繁琐冗长,却也早就习惯了。何况,寡人的体力好得很,怎么会累呢?”
那最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随着楚绯澜喷洒的热气尽数落到耳朵里,苏陌玉脸一红,滚了滚喉咙。
楚绯澜见状,低声笑了,随即开始不老实,动手动脚起来。
苏陌玉被他圈在怀里,又没他力气大,身子早被他调教得无比契合,几乎完全是任由他欺负,双手胡乱的扒拉着他的手,没有一点作用。
“唔……放开……”
这个禽兽,这还在外面呢!!
一吻毕,楚绯澜出乎意料的安分下来,放开了苏陌玉的唇,在他颈窝处吐着热气,看着远处的烟花,楚绯澜柔声细语的问道:“怎么样?喜欢这烟花吗?”
“喜不喜欢的,又不是你给我放的。”
楚绯澜一噎,不知如何回答。
看着楚绯澜吃瘪的模样,苏陌玉得意一笑。
却没想到,楚绯澜忽然一把把苏陌玉打横竖抱起,对他邪魅一笑后,施展轻功,带着他快速离开了卧星楼。
苏陌玉以为他要带自己回寝殿,瞪着一双亮亮的桃花眼,脸上绯红一片,像是醉了,却不吭声。
却没想到,楚绯澜抱着他掠过宫墙,出了宫。
等楚绯澜慢慢的将他放下之时,久在空中飘荡的他双腿有些发软。
楚绯澜一脸笑意,墨眸之中像是有灯辉千盏,他低头,揽住苏陌玉柔软的腰肢,声音低沉而魅惑:
“这就腿软了?陌玉,这可不行啊,还早着呢。”
苏陌玉憋着一张像熟透了的苹果一样的大红脸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心道:老天爷!为什么我的思想越来越不纯洁了……
耳畔喧嚣无比,到处充斥着嬉闹与震耳的鞭炮声,苏陌玉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他们在浮云楼的大门前。
街上的人熙熙攘攘、摩肩擦踵,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笑,手上拿着各种各样新奇好玩的东西,三五成群,共享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