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玉坐在椅子上怔怔的思考着,温时温池不敢打扰他,但又怕他一时想不开,钻了牛角尖,两人在边上急得跟什么似的。
温池看向舒眉,想了想,还是问道:“舒眉,你说句实话,这件事情,陛下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打算怎么处理?”
舒眉硬着头皮答道:“此事陛下也是刚知道不久,陛下怎么想的……这我怎么知道啊?”
苏陌玉抬起头,那双向来温柔似水、盛满星河的桃花眸里此刻只余一片平静,从平静中折射出凌厉和一丝冰冷,他直直的看着舒眉,仿佛要看穿她的心:“刚知道不久是多久?”
舒眉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浑身不舒服,吞吞吐吐的道:“昨……昨日未时知道的。”
苏陌玉心一沉,按他对那个狗男人的了解,他收到信这么久了,如果他相信王兄的话,肯定会来找自己,和自己腻歪一会儿,说不定还会把事情告诉他,在自己面前卖个好,求个香。而事实是,从昨天中午和他吃完午饭后到现在,楚绯澜都没有来找过他。
狗男人,不要让我对你从想捅你一刀转变到想扒了你的皮!
苏陌玉双眼冰冷,目光所及之处仿佛被严冬冰雪覆盖,那张如玉的脸上也覆满了冰霜,整个人犹如从温暖和煦的春风变成了冰冷严寒的冰刃。
“走,去见陛下。”
走到右弼殿前,迎面看见了顾北月,苏陌玉不欲理会他,却没想到一向对自己没有好脸色的顾北月却主动凑了上来。
舒眉看见他之后,神色一紧,默默的退后了半步,弯身俯首,恭敬道:“顾将军。”
顾北月睨了舒眉一眼,随即站在苏陌玉身旁,凑近在他耳边,脸上挂着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清俊的面容显得有些阴冷,低声道:“怎么?想去质问陛下吗?陌玉殿下,苏陌颜私通外敌已经是证据确凿,你若是想继续用那榻上的本事迷惑陛下饶你王兄一命,怕是不能够了。”
苏陌玉鲜少被人如此羞辱,按他的性格本该狠狠的羞辱回去,可如今他哪有心思为自己争辩出气,他一心想着王兄的危难,厉声道:“单凭一封来历不明的信,就能证明我王兄私通外敌了吗?顾将军未免武断!”
顾北月轻笑一声,似乎在嘲笑他的天真,“本将军对你王兄是不是真的私通外敌并不感兴趣,此事是陛下圣裁,你要闹,可以到陛下跟前闹去。不过,按你的性子,迫不及待的把自己脱光了用尽伶人的手段来为你王兄开罪的可能性更大,嗤——你敢跟陛下闹吗?”
顾北月的话里无不透露出对自己的鄙夷和嘲讽,让苏陌玉恼怒非常,但不知为何,苏陌玉总觉得自己听出了一丝丝的嫉妒。
“不过,昨日陛下就已经下了圣令,派了大臣前往玉瑶北朝调查此事,并暂时将你王兄幽禁于其王宫里,不得私下与人见面,朝政之权怕也不保,你又能怎么样呢?”
苏陌玉怒目而视,阴沉的脸色格外骇人,仿佛下一瞬就化身为嗜血贪戮的凶兽扑咬上去狠狠的将面前的人撕碎。
顾北月毫不惧怕苏陌玉,反而晃了晃脑袋,唇边绽放出笑意,幽幽的道:“陛下不在大殿中,他和太师在殿后清幽的小花园里,正在谈论着怎么处置你王兄。玉侍君,你想听听吗?本将军可以帮你把守在陛下身边的暗卫都支开哦。”
言罢,眸中寒冰凝结,眼神突然转变,唇边残忍而张狂的笑意不断加深,再未看他一眼,直接绕过他离去。
苏陌玉眼中闪过一丝冷厉,随即转身道:“多谢顾将军告知。不过,顾将军不要觉得,赶走了我顾将军就能得到陛下的青眼。就算顾将军日日夜夜嫉妒着我能爬上陛下的榻,就算顾将军用尽手段除掉我,想必陛下也看不上表里不一的顾将军你!”
或许之前他不明白,但如今他明白了,顾北月对他的各种冷漠表情、顾西星的针对,还有他绝对没听错的嫉妒,绝对是因为他喜欢楚绯澜!
顾北月脚步顿住,未曾转过身来,也看不见他的表情,谁也不知道此刻他心中的复杂。只是那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是将他滔天的愤怒出卖。他停顿片刻,未发一言,连惊慌失措或者恼羞成怒的辩驳都没有,只抬步离去,步履安详。
苏陌玉看着他的背影,淡淡道:“你们不用跟着了,我自己去找陛下。”
不等舒眉说话,便快步向右弼殿走去。宫中的侍卫当然不敢拦他,毕竟谁也不会嫌弃自己命太长。苏陌玉顺利进入殿中,跟宫人们说自己要在殿中等陛下,让所有人退下。随即偷偷绕到了殿后的小花园去,四处寂静,没有一个宫人,苏陌玉猜想应该是被摒退了下去。他来到殿后,正要从廊下下台阶时,隐隐听到了低声谈话的声音,苏陌玉放慢脚步,靠着墙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太师说得不错,寡人也是这个意思,不得不防。”
紧接着太师的声音响起:“如果老臣被盗的那些密信真的是在苏陌颜王宫中找到,就说明既安城中确实有苏氏的细作,也能证明苏陌颜是真的知道了真相,然后为报复陛下,投靠外敌。”
看来太师已经发现密信被人拿走的事情了,不过,他以为是王兄拿走的。
“唉——”太师叹了口气,“如果老臣能早点发现密信被盗,早些做好打算,也不至于会有今日的局面。之前本以为威尚辰狠毒,苏陌颜正直贤能,待玉瑶国消耗完国力之后扶持苏陌颜方是最好的法子,但如今看来,威尚辰虽阴毒,倒对陛下忠心,而苏陌颜已经知道了真相,绝不能留!”
“!!!”
苏陌玉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活活剜了出来一样,极度的震惊与从心口蔓延出的愤怒痛得他无以复加,仿佛有世界上最猛烈阴毒的毒药在他的四肢百骸疯狂涌动,让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他按住胸口,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太师已经亲口承认,他到底在妄想些什么?!
楚绯澜冷漠的声音响起:“其实寡人能理解苏陌颜,不过……寡人却再容不下他。若他当真为父报仇私通外敌,意图至寡人于死地,那寡人也只好提前收网,让威尚辰彻底掌控玉瑶了。毕竟,比起有能力却不听话的,寡人更喜欢虽手段阴毒却忠心的。”
苏陌玉踉踉跄跄的离去,脸色灰白,像被人抽干了一样,唇上的血珠那样的刺目,眼神空洞,眼眶里的猩红浸泡着恨意,仿佛要淹没这世间所有。
殿外,看着苏陌玉凄惨可怜的背影,顾北月在暗处看着,只觉得心中畅快淋漓。
苏陌玉,你若是识趣,早早的随夏无寒走,如今也不必受这种苦楚,你自己自讨苦吃可怪不得我。今日让你好好听听陛下对你王兄的圣裁,好教你明白,陛下不是你能左右的,你以为你在陛下心里有多重要?愚蠢!
等着吧,再过不久,你在既安城里私通朝臣、私下联络苏陌颜并给他传递消息的事情我会一五一十的告诉陛下,我倒要看看,陛下会怎么收拾你!
还有你的王兄,若是他真的敢私通外敌,背叛陛下,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原本他只是想让夏无寒赶紧把他带走,让陛下再无法看到他,然而方才被他大庭广众之下那一番羞辱,顾北月心里气愤不已,心中便多了几分恨意。他原本只是想让苏陌玉听一听陛下对苏陌颜的处置,好让苏陌玉明白,在天下面前,楚绯澜是不可能为了他饶恕他王兄的,让苏陌玉和楚绯澜闹个矛盾生个隔阂也是好的。可他不知道楚绯澜还和太师在谈论那件事,正巧被苏陌玉听了个全。
顾北月淡淡吩咐身后的心腹,道:“给故夏王传封信,我已经想办法让苏陌玉和陛下产生矛盾,再过不久,我会让他们两人彻底分开,让故夏王赶紧着手,待时机成熟之后把他给我带走,再不许出现在陛下面前!记住,不许落款。”
洛远迄拱手道:“是。”
洛远迄偷看了顾北月一眼,迟疑一番,还是问出了自己心里一直想不通的问题:“将军……为什么要那么麻烦?将军不想让他再迷惑陛下,直接在陛下知道他真面目之后杀了他就是了,为何还要放他一条生路?”
顾北月眸中之中滚动着深深的暮色阴霾,脸上没有一丝波澜,语气淡薄:“他罪不至死,本将军很清楚,最开始动心的其实是陛下,也是陛下用尽手段强留他在身边。而且,如果他死了,陛下反而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但如果他好好的活着,再也不见陛下,反而和夏无寒一生一世,那才是对陛下真心最好的践踏,这样,陛下才能彻底死心、忘怀。”
洛远迄闻言,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苏陌玉回到玉清殿,看着围过来的舒眉,苏陌玉深吸一口气,道:“没见到陛下,等了一会,不耐烦了,我便回来了。”
舒眉担忧的看着他红红的眼眶,忽然觉得有些揪心和愧疚,微颤着声音道:“侍君,我……”
“怎么了?”
舒眉想到什么似的,又摇摇头,然后又道:“侍君,陛下有陛下的难处与考量,您万不可太过于激动,惹得陛下不快就不好了。”
苏陌玉心中冷笑,他能有什么难处,他的难处就是在正义和他自己的私心面前有那么一丢丢的难受?还是他的难处就是在威尚辰和王兄之间不知道怎么选择?
苏陌玉冷了声线,道:“你下去吧。”
温时温池早已经预料到他此去的结果,如今见他这副模样,暗地里叹口气,心中也是酸涩。
温池端来盏上好的白毫银针,苏陌玉却红着眼仿佛没看见,温池默默的把茶杯放下。
苏陌玉忽然厉声道:“所有人,全给我出去!”
殿中的宫人鱼贯而出,温时温池本想留下,竟也被他轰了出去。
舒眉见状不免有些担忧,她看着垂头丧气的温池,无语道:“温池,你怎么也出来了?侍君这会子心情一定难受,你们怎么不劝着些,万一侍君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可如何是好?”
温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道:“那我偷偷进去看着?”
舒眉伸出食指哭笑不得的戳了戳他的头,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你们不是从小就跟在侍君身边吗?”
温时走过来,拉住温池,道:“你进去看着点吧,我觉得,公子今天的情绪真的不好,我有点担心他会突然爆发,到时候失去理智怎么办,你偷偷看着,确保公子的安全。”
温池点点头,转身悄无声息的钻进了殿中。
这边,楚绯澜送走太师后,大宫监挪着身子跑来道:“陛下,方才玉侍君来了。”
楚绯澜听到苏陌玉的名字,脸上的表情不同于以往的温柔和笑意,而是自眼底蔓延出一丝心虚和愧疚,他问道:“他人呢?”
大宫监忽然跪下,颤声道:“陛下恕罪!约莫两刻之前,玉清殿的宫监来报,肃浔侯不小心透露出玉瑶国苏国主疑似投靠外敌之事,玉侍君当即脸色就白了。老奴见陛下和太师还有顾将军正在商议重要之事,所以不敢闯进去禀报。方才,玉侍君急匆匆的来此,听说陛下在议事,于是独自在殿中等候了片刻,后来不知何时,又回去了……”
“什么!!!”
楚绯澜大惊失色,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绝美的脸上顿时乌云密布,阴沉得像一只发怒的巨龙。
如果陌玉知道了玉瑶国之事,肯定会着急,大宫监是他来了右弼殿,等了一会儿又回去了,这不像他的作风,难道……难道他听到自己和太师的谈话了?
“他在右弼殿等了多久,去了哪里?!”
大宫监暗地里叫苦连天,道:“陛下息怒。玉侍君说要独自等待,把宫人们都赶了出去,所以老奴等也不知道啊。”
“废物!”楚绯澜怒极拂袖,吓得大宫监匍匐在地,颤得像冬天里的冻死狗。
“陛下息怒!不过,玉侍君并不知道陛下在何处与谁人商议什么朝政,老奴只是说陛下与前朝大臣有要事商议,其他的并未透露!”
楚绯澜闻言,脸色缓和了一些,却仍教人觉得如在严冬大雪之中,冰冷得不敢呼吸。
“摆驾玉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