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陛下派去的七十万大军能把叛军打得落花流水,毕竟兵力如此悬殊,几乎没有败的理由,岂料大军赶至千胜国后与叛军多次交锋,却多以险胜告终。
早朝时,又传来前线加急战报,里珂部落成功策反了其旁边的一个小国,集合了十多万大军,赶至了千胜国,与沅国的大军联合。
一群大臣们在朝堂上各执一词,议论纷纷,楚绯澜面色不善,只端坐在高高的帝椅上,目光阴沉而不耐烦的睨视着他们。
到了午时,赵宣亭回来了,两人单独在殿中议论了半晌。
赵宣亭还算仁义,也没有落井下石,也没有虚与委蛇,老老实实、十分中肯的把自己去了玉瑶北朝后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一遍,等着楚绯澜的定夺。
作为一个深思熟虑、算计人心的帝王,楚绯澜半信半疑,仍是没有彻底消除对苏陌颜的怀疑。
无风不起浪,他不得不防。
所以,他让赵宣亭把曾经给苏陌颜的十万兵马给带了回来。之前他和苏陌颜的约定就是:他给苏陌颜十万兵马,苏陌颜把苏陌玉送到他身边一年为质,如此不仅能拿捏住苏陌颜,防止他有异心,还能成全了自己的一片痴心。如今,他以一年之期到头为理由拿回了这十万兵马,又以苏陌玉已是他后宫侍君而非为质子为由扣着他不肯放,这确实有些卑鄙,但他又还是这么做了。
现在的北朝和南朝正在狼烟四起的时候,斗得天昏地暗,他冷不丁把曾经给出去的兵马收回来,北朝接下来会怎样可想而知。况且,其实他当年也并没有说这兵马一年期满就要拿回,所谓的一年为期不过是陌玉为质的时间,他如此做,只怕苏陌颜气得吐血。故而连大宫监都忍不住叹道:“陛下,您这样,是会彻底失去他的。”
忆及此,楚绯澜睫羽轻颤,凝眸道:“此行之事,寡人已经清楚了。苏陌颜可有申辩什么?”
赵宣亭连忙从袖中拿出一道烫金的奏疏,双手呈上,道:“大岚国国主和苏国主都亲笔写了一道奏疏,让臣代为上表。”
楚绯澜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丝暗芒,他可是瞧着大岚国越来越不顺眼了,之前大岚国的种种举动让他极为恼火,如今大势所趋,大岚王又想干什么?求饶示忠?
楚绯澜在心里冷笑一声,只接过了苏陌颜的奏疏,大岚国的看都没看一眼。
赵宣亭机灵的把大岚国的奏疏放在桌案一旁,又立即退到下方。
楚绯澜看完之后,面色淡然的将奏疏放下。
“先这样吧,派暗卫暗中仔细看着,其他的,先不要动手。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平定叛军。早朝时传来前线战报,里珂部落策反了他周围一个小国,又集结了十余万兵马赶至千胜。蝼蚁虽小,联合起来,却也有撼动大树之力,此战速战速决为上,不能再耽误。”
“至于大岚国……”楚绯澜危险的眯了眯眼,右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大岚国的奏疏上敲打,思忖片刻,悠悠道:“想必经过此番震慑,那小小的大岚国必不敢再有那些愚不可及的心思,寡人身为天下共主,自当有容人之量,何况他们并没有明确的做过什么,此事就不予追究了。”
楚绯澜勾起唇,语气忽然变得邪魅,眼底波澜不惊,冷漠得仿佛世间万物一片死寂,“对了,听闻大岚国王宫里有许多能工巧匠,曾经雕琢过一尊朱雀神像栩栩如生,引来百鸟朝拜。近日乱事迭起,寡人忧心不已,希望能行祭天礼,诚祈青龙神护我璇玑。八日后是宜祭天的大好日子,你即刻传令,让大岚国在七日之内务必雕刻出一丈高的青龙神像,定要栩栩如生、细节可见,七日后护送至璇玑,若有延误天机,定不轻饶!”
赵宣亭心一惊,雕刻那么大的一尊神像,还要细节可见,别说七天,就算是半个月都不一定能成,可他面上不敢显露半点,只拱手恭敬的道:“是。”
随即又迟疑的问道:“陛下,还有一事……”
楚绯澜自墨瞳之中射出一分凛冽,似乎对于赵宣亭的吞吞吐吐有些不悦,眉目间的不耐之色愈重,冷声道:“有事就说!”
赵宣亭被吓得一激灵,连忙道:“陛下,臣认为,如今局势动荡,叛军一日不除,人心一日难安,陛下除了要平定叛军,还应该稳定人心。有道是,除外必先安内。若是一边外面的叛军侵犯我朝疆土,一边内里的玉瑶又兵戈扰攘、狼烟四起,恐怕会动摇我朝根基,伤了我朝元气,总之是百害而无一利。如今陛下收回十万兵马,威国主必定乘胜追击,挥兵而上,岂非内乱不止?”
楚绯澜了然,他收回兵马只是恐苏陌颜会有二心,却并不想让威尚辰翻盘。之前北朝还能和南朝堪堪相敌,可如今北朝骤然少了十万兵力,威尚辰焉能放过如此大好良机?赵宣亭说得不错,本来沅坷叛军之事就已经将璇玑搅得一团糟,如果这时候玉瑶再起战火,内外兼战,于璇玑必是极大的损耗。况且,苏陌颜到底有没有投靠叛军尚未可知,他还需要苏陌颜和威尚辰继续斗下去,以衡大局。
“这好办,”楚绯澜起身,绕过桌案走到赵宣亭面前,幽幽道:“传寡人圣谕,就说,玉瑶南朝的上将军骁勇善战、有勇有谋,寡人甚是欣赏,特令其披甲上阵,奔赴千胜,助寡人平定叛军!”
其实,南朝的上将军是谁楚绯澜可能压根不知道,他也不用知道,他只需要轻飘飘的下个令,将玉瑶南朝可率兵打仗的将帅之才调离即可。当然,仅仅是没了将帅之才还不够,依威尚辰的心性,就算是自己亲自上阵,也一定会将苏陌颜杀之而后快,然后安稳的坐上独一无二的玉瑶王君之位。
看来,他需要好好点醒一下威尚辰,免得他不识时务。
而此时,温池正捧着手臂站在苏陌玉身边,陪着他在御花园一处凉亭下歇息。此处风景秀丽,清幽宜人,过往的宫人也少,苏陌玉便坐在这,怔怔的发着呆。
苏陌玉坐在凉亭里,三面临湖,静静的看着因风皱了碧波面,因风亮起粼粼光。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交颈同游的一双鸳鸯,天气渐热,鸳鸯在湖面上戏着水,时不时把头扎进水里,显得十分可爱。苏陌玉盯着湖中央那对互梳着鲜亮漂亮的羽毛的鸳鸯,闻言兀自嗤笑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讽刺。
“你们传信小心一点,千万别被人发现。”
温池严肃认真的点点头,那张肉嘟嘟的圆脸却没显出多少严肃和认真,大概这张上擒八十老妇下迷十八少女的肉脸只适合卖萌,他勾起自己的微笑唇,自信的道:“属下知道,属下每次和外面的人传信,都是很小心的,而且属下并没有和任何人接头见面,想来更是不容易发现。”
“……”
苏陌玉看着湖面上缠缠绵绵的两只鸳鸯,原本就有些不自然,有一只还突然盯着他,他仿佛从那只鸳中看出了挑衅和嘲讽,虽然只是自己的自臆,但他还是移开目光,心中咬牙切齿的想,总有一天我要你俩变成鸳鸯锅!
苏陌玉一双桃花眼里已没有了往日的清澈澄明,那盈盈动人的多情眸中更多的是漠然,还夹杂着一丝如同经历沧桑世故后的仇恨与算计,不复从前的纯粹。
这时,温时正好走了过来。
他并没有看温时,只在温时唤了他一声后漫不经心的轻声问道:“姜御史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温时挠了挠头,愣了一会,只听他磕磕巴巴的道:“应、应该安排好了吧?潇潇说……潇潇还没有回复我呢。”
苏陌玉觉得疑惑,侧目而视,却看见温时红肿的眼圈,明明眼睛疼得都睁不开了,却还是努力的睁着,越睁越疼,越疼越抖。
“……”
苏陌玉心下一动,微微诧异的问道:“怎么了?”
一旁的温池早已笑成了包子脸,两只眼睛像月牙一样闪闪发光,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蹂躏。
温时一甩头发,挑着另一边的眉,含糊着道:“没事啊……没事,就……不小心……”
看着苏陌玉灼灼的眼神,温时捂着肚子昂起自己的黑黝黝的两个鼻孔,认真的道:“如果我说我是因为看不惯那两只鸳在那腻腻歪歪想出手弄死它们结果被它们反杀了你信吗?”
苏陌玉深沉的点点头,似乎颇为信服这个理由:“嗯……可信。毕竟你曾是连一只鹦鹉都打不过的人,还被鹦鹉追得鬼哭狼嚎的跑,两只鸳打不过也正常。”
“……”
三岁的时候的糗事就不要翻出来说了好吗?
温时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刚想反驳就听苏陌玉疑惑的“唉”了一声。
“唉——什么两只鸳?那不就是一对鸳鸯吗?”
温池一脸天真的指着已经在岸边晒太阳的两只鸳鸯,道:“公子,鸳为雄,鸯为雌,鸳的羽毛鲜亮而美丽,又有光泽,鸯的羽毛就灰暗一些,体型也小一些,那水面上的明明是两只雄鸳啊。”
“???!!!”
苏陌玉:“雄鸳还这么成双成对缠缠绵绵?”
温时捂着肚子,冷笑一声,仿佛意有所指,毫不留情的道:“两个雄的缠缠绵绵很奇怪吗?”
某人不就天天和雄的缠缠绵绵?
面对温池投来的真诚的目光,苏陌玉脸色一沉,沉默片刻,随即转头正色道:“所以你的眼睛是因为嘴巴太毒所以被人殴打了吗?那可真是可惜,那个人应该拔舌头才对,揍眼睛有什么用!”
温时梗着脖子无言以对。
脑海里却浮现出刚才去找潇潇,却一不小心看见人家正在脱衣服的画面,本来不至于挨打,他为解尴尬却嘴贱的来了句:“前不凸后不翘,哪哪都没料,看了也不亏,大不了我让你看回来?”
于是,他就被揍了……
温时赶紧转移话题,道:“我刚才还没来得及问潇潇,不过,那姜御史他儿子的把柄在我们手上,想必他不敢不从。至于余大人那里,温池你办好没有?”
温池瞥他一眼,那一眼似乎饱含无限温暖的笑意,“我办事当然不会有错,起码我没有被人揍~”
靠,弟弟不可爱了怎么办?要不要拧碎了狗头重新找一个?
既安城里,渐渐入夏的灼热将人心吹得有些浮躁,但谁也不知道,一场阴谋正悄然酝酿。
太师素来与朝中的齐承安、金楠、杨司徒不睦,在朝中分化两派,分庭抗礼。以太师为首的大臣和以杨、刘、金、齐四家为首的唯利士族派互相倾轧,积怨已久。
杨司徒曾用过很多办法想扳倒太师,但却一直未能如愿。
谁也不知道既安城里突然兴起的话本子是谁指使,只知道等所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已经不可控制了。
大概从半个月前开始,既安城里就开始慢慢流传一个新的话本子,依然和帝王与其男宠有关,不过这次的主角,却是太师。
在《折玉欢》最新章节里,主角阑飞的木管家意图控制整个阑府,侵吞阑府的财产,表面上一片赤胆忠心,实际上却是凭借着主人十几年的信任暗地里为非作歹,一步步蚕食鲸吞。为了更好的把控住自己的主子,他暗地里搜罗了很多美貌的女子想用以勾引阑飞。府上大事小事不管什么事他都要掺和一脚,却不让阑飞一个人做主。
总之,话本子里这个木管家就是一个试图欺主夺权、利欲熏心、道貌岸然的恶仆。
既安城里各大酒楼茶馆的说书人纷纷拍着快板、扇着羽扇说得热火朝天,等到太师的幕僚派人禁绝,整个既安城的百姓都已经听完了,百姓饭后的谈资却是怎么禁都禁不了了。
这样的剧情,既安城里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有人故意想对付太师了。
这么多年,太师把持朝政不放,因承先帝托孤遗命,对朝中大事指手画脚十多年,得罪了不少人。自古雪中送炭者少有,落井下石者平常。此事一出,有些人便迫不及待的想用此事做文章,意图将太师除之而后快。
姜皓舒却是一脸懵逼,因为苏陌玉吩咐的是让他在朝中抓住太师私通玉瑶一事弹劾太师,而不是太师僭越权责、似有野心之事,姜皓舒郁闷了半天,也琢磨了半天,还是想不明白究竟是话传错了还是他们事情搞错了,还是不止苏陌玉一人想搞太师。
所幸姜皓舒很快就明白了,因为苏陌玉安排的计划也开始了:玉瑶南朝突然开始流传起了一则流言,说是先王寿辰那日,曾见过当时的威将军如今的威国主和璇玑王朝的太师密会于天欲雪酒楼,不久后威将军就谋反了。
都说大隐隐于市,大概威尚辰和太师都以为威将军府密谋更容易被人发现,所以才选择了人声鼎沸的天欲雪酒楼,觉得这样更不容易惹人怀疑。太师好不容易来一次玉瑶,想来天欲雪尝尝玉瑶风味,这理由确实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谁又能想到他会与人密会?人们就算认出来那是赫赫威名的璇玑太师,却又怎么知道他订的雅间里早就坐了威尚辰等着和他密谋呢?可偏偏此事,就这么露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