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喘了两口气,又道:“陛下,老臣知道,你对玉侍君是真心。陛下从小就聪慧懂事,老臣教导的一切,陛下很快就能学会。唯有一事,陛下没有听老臣的,那就是帝王不可给的真心,不能动的真情。可既然陛下已经动了真情,也无法再收回,老臣便也不多说什么了。老臣也年轻过,情情爱爱的,老臣不是不明白。”
太师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荷包,正是之前苏陌玉为他捡起的那一个,他夫人为他缝的。太师摩挲着,眼神带着平和与眷恋,太师慢慢将手垂在被褥上,手上还一直捏着那个荷包。
“陛下非要宠爱玉侍君,老臣拦不了,只不过,老臣请求陛下,千万听老臣一言,真心不能尽付啊。陛下是天下共主,身份高贵,责任重大,若是把一腔真心毫无保留的全部给了他,万一哪一日他背弃了陛下,或者旁人借他伤害陛下,那陛下就危险了。向来情之一字是厉害的武器,无情则无肋,无爱则无怖。”
楚绯澜心道,那有什么办法呢?寡人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了,寡人已经非他不可、无他不可了。
但楚绯澜还是点点头,算是安慰太师:“寡人知道了,寡人会注意的。”
太师又咳了两声,因刚才一番肺腑之言,情绪激动之下脸色倒是红润起来了。
“这段时间,老臣也一直在查书房里的密信到底是怎么被盗的,几经查探,老臣怀疑,是金楠所为。那时,陛下正在春猎,金上卿突然拜访,还送来许多奇花异草,并带来府上仆从积极为老臣种植,那时金上卿带着老臣在凉亭谈论,想是那时,被人钻了空子。”
楚绯澜疑云顿生,“金楠?他怎么会知道威尚辰谋反一事的隐情?”
太师摇摇头,捋了捋胡须,“老臣也不得而知。或许,他本不知,只是与人达成交易引开老臣,帮助幕后之人潜入书房也说不定。老臣怀疑……”
楚绯澜道:“太师还是怀疑陌玉?”
苏陌颜远在玉瑶,就算大费周章想暗中与金楠结交,怕是金楠也瞧不上,因为苏陌颜给不了这些贪心的士族想要的好处。只有陌玉,近在后宫,容易有与金楠接触的机会,并且身为他的宠妃,能帮到金楠。
陌玉出宫那次,从颜如玉回来之后就大病了一场,夜魂症也发作了,自己春猎回来后又发生了一系列不同寻常之事,莫非……
太师叹口气,劝道:“陛下,老臣知道你心中不愿怀疑他,但为了璇玑,也为了你们之间的情分,试探一下他吧。陛下难道就真的完全没有怀疑过玉侍君已经知道真相的可能吗?陛下不想安心一些吗?我们试探他一下,若是他真不知,陛下也可安心啊。”
“若是玉侍君真的早已知情,并暗中布局,意图报复,那么他在陛下身边就是最大的威胁啊!”
待楚绯澜打算回宫之时,他发现在庭院中等待他的陌玉和北月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
苏陌玉抢先顾北月一步跑过来双手抱住了楚绯澜,小声嘀咕:“我好像惹你的大将军生气了。”
那模样,要多无辜有多无辜,要多我见犹怜就多我见犹怜。
庭院里所有下人连忙低头看着脚尖,生怕自己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只有顾北月黑着脸怒目圆睁的转身背对着两人,意图眼不见为净。心中说不定还在骂苏陌玉果然不要脸。
楚绯澜笑着揉了揉苏陌玉的头,宠溺道:“北月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不会生你气的。”
苏陌玉又是一计涌上心头,随即谄媚一笑,撒娇似的道:“刚才我和顾将军聊天,但顾将军似乎生气了,一巴掌就把石桌拍碎了,我思来想去,大概是因为我说错了话。我不该在顾将军面前说我们有多恩爱的。毕竟顾将军到现在身边还没有一个男男女女……”
这话被顾北月听到,忍不住转身想破口大骂:“你!”
“不如绯澜你给顾将军找个贴心人儿吧,免得他吃醋。”
苏陌玉不理会顾北月,自顾自把话说完,这番茶言茶语楚绯澜不是听不出来,但又觉得好像没什么问题。
嗯,北月是该找个媳妇儿了。
但楚绯澜从来没怀疑过顾北月的感情方面,所以也没听懂苏陌玉让他找个“男男女女”的暗示。
楚绯澜一转腕,把苏陌玉拎到右怀里,道:“北月,这么大火气做什么?陌玉他不是有意的,你若真觉得孤枕难眠,寡人……”
顾北月还是第一次当众反对楚绯澜,他立即打断楚绯澜即将说出来的话,“不用了!微臣一个人好得很,还没有娶妻的打算。”
苏陌玉眉眼带笑,依偎在楚绯澜怀里,好似漫不经心似的开玩笑道:“不想娶妻不要紧,哪怕顾将军是想嫁……墨玉也一定让陛下为你做主。”
“嫁”字咬得极重,懂得自然都懂。
楚绯澜却只当苏陌玉是胡说八道,笑道打了个圆场,再与太师府管家嘱咐了几句,便带着苏陌玉回宫了。
听将军府的下人说,顾将军回府之后罕见的发了好大一大通火,庭院里的竹子又遭了殃,别说竹子了,连泥巴都刨出来了,整个将军府除了一株凤凰木外无一幸免。将军府里的鸟雀鼠犬等各种动物都是连夜逃走的。
楚绯澜从太师府回来之后,便下了圣谕让太师好好休养,暂时不用上朝理政。此谕一出,璇玑的朝堂之中风向就开始悄悄变了。
楚绯澜下了道圣谕传至千胜,让刘司马和吕将军尽快平定叛军,不要再拖,以免再生波澜。
楚绯澜听从了太师谏言,并未对威尚辰篡位传言一事做出任何措施,恍若未闻。
这也让许多人暗中揣测,若真是陛下所为,此刻应该是忙不迭的处理此事,或解释一通力证自己的清白,或追查幕后散布传言之人以污蔑陛下的罪名碎尸万段。但陛下什么都不做,甚至对叛军的檄文都没有任何应对,如此不合常理的做法实在让人费解。
另一边的威尚辰就没有这么悠闲了,他一边气急败坏的要揪出散播传言之人,一边下令严禁任何人讨论此传言,一边又在纠结不知该不该写封密信询问楚绯澜该怎么办。
王城中的百姓一听到这个传言,对昔日先王的忠心与敬重就再次涌上心头。又经一些人的提醒,南朝的百姓私底下纷纷谈论起玉瑶昔日的安定和乐,比较起南朝与北朝的种种。
一时之间人心不稳,竟引发了几次百姓的暴动。虽然都被士兵所镇压了,但威尚辰却深觉不安。
于是他立即写了道国疏,说这个流言是苏陌颜故意所为,就是为了笼络人心给他父王报仇。之所以污蔑太师和陛下,就是他与叛军勾结的铁证,因为这样叛军就有了挑拨各国诸侯的机会,让陛下失了人心,好助叛军谋反成功。
与此同时,苏陌颜也上奏了一道国疏,比威尚辰写的早。苏陌颜在折子中没有写任何关于太师和陛下是不是真的与他父王之死有关的问题。只是据理解释此事绝不是自己所为,自己更与叛军毫无联系,若陛下不信可派人调查。反而有可能是某些人贼喊捉贼、因陛下多番相助北朝而恼羞成怒、过河拆桥甚至砌词污蔑。
为难了苏陌颜一次,楚绯澜自然不会再调查第二次,不然他在各国君王诸侯面前成什么人了。看着两份相隔一炷香时间呈上来的奏疏,楚绯澜陷入深思。
而一直在等着陌玉报完仇跟他到故夏国的夏无寒则暗中派人大肆宣扬,帮助陌玉成事。
既安城毕竟是帝都,眼线众多,潇潇也不好频繁传信,对于陌玉在璇玑的经历,他也只知一点点。他心中始终担心着陌玉的安全,然而又无法做些什么,自己的王位尚且没坐稳,只能天天在红墙绿瓦的王宫里与朝臣们勾心斗角。
但他一直坚信,再过不久陌玉就会回到他身边。
休白拿着一封密函找到了正在城楼上远眺璇玑方向的夏无寒,恭敬的道了声:“王上,陌颜国主的信。”
夏无寒两指夹住信,边展开边问道:“本王为陌玉装饰的这座宫殿比起陛下的玉清殿如何?”
夏无寒早就在暗中装饰着宫中最高大华丽的宫殿,他如今根基不稳,不能另造宫殿大兴土木,那就把所有的宝贝都给陌玉。他想着,等陌玉报了仇之后把他带来故夏,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给他,再慢慢告诉陌玉自己藏了多年的真心,用真心打动陌玉,等陌玉接受他之后,他们就做一对像千胜王与王后那样的神仙眷侣。
休白诚实的答道:“属下不知。”
夏无寒没说什么,他看完苏陌颜的信后,两弯眉慢慢的聚拢,眼里透出犹豫。
“陌颜已经上了折子,不敢多提,怕陛下疑心他故意栽赃为威尚辰,所以让本王写道奏疏给陛下,说威尚辰对陛下阳奉阴违,揭露威尚辰每次宠幸陛下赏赐的美人后偷偷给她们喝避子汤一事。”
休白道:“此事一出,陛下定然盛怒,此乃欺君大罪。王上是有何顾虑的吗?”
夏无寒叹口气,目光有些担忧,冽声道:“问题是,威尚辰如此,本王也好不到哪里去。本王可是一次都没宠幸过那些美人呢,让本王去说这事,不觉得不太合适吗?”
休白一愣,随后道:“王上是为先王守孝,又未曾欺瞒陛下什么。且王上好吃好喝的供着那五个美人,并无不妥,陛下应该不会为难到王上身上。”
夏无寒冷哼一声:“谁知道呢?毕竟陛下视我为情敌。”
“那……此事还帮吗?”
夏无寒沉默片刻,帮,那能怎么办呢?自己未来大舅子的忙必须得帮啊,不然陌玉记仇生气怎么办?
“你去选几个美人送到南朝王宫,就说是本王有意与南朝修好,用美人作为两国交好的礼物。记住要快,越快越好。让她们尽快找到威尚辰偷偷给那五个美人喝避子汤的证据。不然单凭三言两语陛下不仅不会信,说不定还会质问本王如何得知。”
“是。”
此时的玉清殿。
苏陌玉突然一个喷嚏,舒眉立即唠叨起来。
“侍君你真是不爱惜身子,今天早上就应该拦着你,你看早上才吃了,晚上就生病了!”
苏陌玉一脸不赞同,让温池抓回了准备去找医丞的舒眉:“我这肯定不是因为吃冰镇品的原因,肯定是有人想我了!要是我真生病了,怎么会只打一个喷嚏!没听说过突然打一个喷嚏是因为有人想你吗?”
正闹着,大宫监来了。
“大宫监,可是陛下来了?”
大宫监弯着本就佝偻的腰,笑道:“不是。是陛下想传侍君去长庚殿一趟呢。”
苏陌玉有些好奇,这么晚了,平常都是楚绯澜来玉清殿的,从来没让他去过长庚殿。
“陛下得了一颗硕大珍稀的夜明珠,想邀侍君去赏玩呢。本想来玉清殿的,但一时有些事情抽不开身,所以只能辛苦侍君跑一趟了。”
苏陌玉未疑有其他,答道:“好。”
来到长庚殿楚绯澜的寝殿里,楚绯澜正在伏案写着什么。
苏陌玉踏进内殿道:“陛下这么勤政爱民,真是百姓之福呢。”
楚绯澜抬起头,脸上立马浮现出笑意。
“我得了一个好东西,想和你一起好好赏玩。不巧从千胜传回战报,一时离不开,所幸就让你过来了。”
苏陌玉四处张望,“夜明珠呢?在哪里?莫不是诳我的?”
楚绯澜搁笔从桌案前起身,揽住苏陌玉,牵着他的手来到了床前梳妆台上,台前有一个盒子,楚绯澜拿出让苏陌玉打开。
苏陌玉慢慢打开,幽幽荧光从盒中射出,比拳头还大一些的夜明珠静静的躺在锦盒里。
饶是从前备受宠爱的苏陌玉也没有看见过这样大的宝贝。
“哇,真好看。”
楚绯澜见他喜欢,脸上便多了几分得意,两人把玩了一阵,大宫监忽然在殿外惶恐的喊道:
“陛下,太祝大人求见。”
楚绯澜一顿,无奈叹道:“陌玉,你先自己玩会儿,太祝定是有要事,寡人出去一会儿,就一会儿,寡人马上回来。”
苏陌玉点点头。
楚绯澜走了之后不久,一暗卫突然飞身而入,把苏陌玉吓了一跳。
显然那暗卫认识苏陌玉,愣了片刻,立即单膝跪地,恭敬的道:“陛下暗卫烛牟,参见玉侍君。”
苏陌玉问道:“你这是?”
烛牟将手中锦盒捧起,答道:“陛下派属下办事,查找散布传言、污蔑太师之人,属下找到了线索,特来复命。”
苏陌玉心下一惊,双手不自觉紧握住了锦盒。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