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礼走后,忽门下禀告蔡确来访。
王珪笑了笑,蔡确真是闻风而动,在大多数人都在观望时,蔡确已是有了决断,并且拿出行动了。
当即王珪在内堂见了蔡确。
蔡确笑道:“这一次老家又带了山药酒来,今日来此特献给丞相!”
王珪闻言笑道:“持正有心了,去岁冬日得了你家山药酒,确实好用。”
蔡确笑道:“是啊,我记得丞相所诗,凤池春晚绿生烟,曾见高枝蔓正延。常伴兔丝留我箧,几随竹叶泛君筵。谁言御水传名久,须信睢园得地偏。缠护灵根便亲植,一番新叶已森然。”
王珪笑道:“持正还记得啊!”
蔡确道:“当然记得,丞相之诗有富贵气象,故天下云至宝丹。我当时道天下皆知丞相不出都城而致位宰相,怎说都是富贵之语。”
王珪闻言大笑,他生平所作的诗歌都是金富丽堂皇,镶金嵌玉,所以被人称为至宝丹。
王珪笑道:“持正所言极是,自己富贵,仿人富贵,看人富贵所作的诗是不同的。穷酸人用金玉是强作富贵语,我每日所见便是金玉,故而作来便是自然。”
“唯富贵人才能诗多富贵语,但要长保富贵非易啊!”蔡确喝了口茶,他已窥见了王珪的心思,其于富贵之心果真是热切至极。
顿了顿蔡确便道:“敢问丞相,近来上意对公是薄是厚啊?”
王珪见蔡确如此单刀直入校道:“无他,与往日一般。”
蔡确闻言笑了笑道:“丞相,我猜陛下对公定是厌恶。”
王珪问道:“何出此言?”
蔡确道:“当年舒国公为相行新法,丞相无所异同,如今韩章任事,欲变更新法,丞相亦无所异同。若昨日之是则为今日之非,若今日之事则为昨日之非。公以后何去何从?”
王珪着急了,他这着急确有三分真道:“本相当然是主新法不变的。”
蔡确闻言微笑道:“陛下如何信之?”
王珪当即道:“如何取信陛下,持正必有方略,还请明示?”
蔡确道:“陛下有急于收复灵武之志,不仅公未从之,中书两相两参皆是不从,则无人担任其责。”
“若丞相能任此责,则陛下必然信之,如此相位可以久安矣。”
王珪犹豫道:“可是章参政亦主伐夏。”
蔡确道:“章相公是持从熙河进兵浅攻缓攻之策,对内当先理政修民再图伐夏之事,但我堂堂中国,岂可毙敌暇岁月以待之。”
“公当主张从横山大军深入敌巢穴,毕其功于一役,这才是陛下心意。”
“此议若行,陛下从此当独任丞相了。”
王珪闻言继续装作不知的样子道:“原来如此,老夫烛理不明,从于流俗,多谢持正提醒了。”
蔡确当然不信一位堂堂宰相如此没有主见,但他仍是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蔡某以后也要仰仗丞相了。”
王珪道:“不过论治国之道,还是章相公有所长,此乃本相不如的地方。他说要先理政修民,本相亦觉无害。”
蔡确笑道:“丞相多虑,治国安民有何难哉?何必委章相公为之?”
王珪微微笑道:“莫非持正觉得胜过章度之。”
治国可是不是换谁来都行。你必须要领导政府的才能,能够娴熟处理政务的能力。
这方面章越无愧是能臣,多么错综复杂的事他都能迎刃而解,经他手办的事韩绛,王珪无一不觉得放心。
另外光有才能还不行,还要有人脉和自己的班底。不然你上位,下面的人都不服你也不行。
蔡确是从君意而上位,靠弹劾人起家,而且没听说过有什么治理的才能。
蔡确笑道:“我长于权谋,经义和治国为我所短。”
王珪心道,你这人还是很有自知之明。蔡确道:“我向相公推举一人,那便是中书户房检正蔡元长。此人有治国安邦之才,尽得章度之伎俩矣。”
王珪闻言想起了蔡京,心道此人道确实一个人才。
蔡京确实是治国之才,但胥吏出身却是一个短板,尽管后来授予了进士出身,毕竟少了同年等关系,缺乏根基。
但反过来这样也更听话。
王珪道:“可是我与元长从无交往。”
蔡确道:“这有何难?我替公引荐之!”
王珪大喜。
……
次日殿上议论,两府夏国兵事。
“陛下,自青唐归顺后,西夏国主李秉常一面向本朝输诚,表示要一切推崇汉化,与辽国划清界限,另一边对陕西四路侵攻甚急,唯独绕开了熙河一路。”枢密使冯京奏道。
薛向道:“确实如此,夏人忌惮我熙河有重兵,对陕西其余四路却侵攻甚急。”
官家道:“交州之事已了,朕以为可以稍歇一口气,全力应对于西事。”
这时韩绛道:“陛下,臣以为对西夏当常持浅攻之议,纵使一胜一负,于我则有小害,于西夏则有大害,此乃积小胜为大胜之理。”
官家听了韩绛的话没有言语,章越出班道:“陛下,臣附议。”
韩绛,章越说话,其余辅臣也纷纷停了言语。
官家道:“朕用徐禧为陕西四路筹措边防事,高遵一为鄜延路兵马副总管。徐禧奏说,昨日吕惠卿已重分划分鄜延将兵条约等并已施行,并让陕西其余四路经略使路效仿,诸卿以为如何?”
韩绛道:“陛下,熙河路经略使章直,环庆路经略使俞充,泾原路经略使沈括都对吕惠卿在鄜延路练兵之法有不同之论。”
官家道:“但他们又不提出练兵之法,唯独吕惠卿一人最是尽力,为何不按着他来,何况徐禧也对吕惠卿之法大为赞赏。”
韩绛道:“陛下,西面用兵当以浅攻之法为要,吕惠卿在练兵中大谈深入之法,悬师决战于千里之外。”
“臣所知西边的将帅,皆习知兵事,亦无肯言深入者。唯独不习边事,才敢开此议论。”
官家道:“朕所知诸葛亮将有事于中国,即先有事于蛮夷,如孟获七擒七纵而得之,是为先服其心,使其无后患,方敢北向与曹魏争天下,朕要为天下之事岂可无序?”
王珪道:“辽人自刘六符,杜防画册不时以小事骚扰中原,如今得之岁币实已是得利,熙宁八年划界之后,两国已是无事。”
韩绛,章越都目视王珪。
韩绛,章越都持浅攻缓攻西夏之见,但王珪这么说,认为当趁着当初章越与辽谈判成功,如今与辽国无事,大力伐夏,一举成功才是正途。
否则以后迟则生变!
官家见王珪附和了他的心思顿时大喜。
官家精神一振道:“正是如此,时有变,事有宜,不可持守常之论,以应天下无穷之变!”
“昔日王猛死劝说苻坚不可伐晋,苻坚不听于是有淝水之败。其实朕看来不是苻坚不可伐晋,只是王猛知道自己身死,满朝文武无一人如他,伐晋必败。但使王猛仍在,必劝苻坚伐晋。”
官家这话讽刺韩绛,章越,你们二人不肯朕伐夏,是不是知道你们二人不是王猛之才,这才百般阻扰的?
韩绛则言道:“陛下,臣以为慕容氏乃秦之世仇,王猛正是预见了慕容氏会反,这才劝说苻坚不可伐晋。”
官家闻言道:“朕以为人主当一力当先,励精图治,正如当年秦王用商鞅变法,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以变革天下,相反如唐玄宗加意政事如开元之初,又怎有安史之乱?所以朕以为天下之事,必慎重于渐!”
官家有些情绪激动,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
好似在说朕如此励精图治,怎么会有错?
章越听了官家的话心道,好嘛,你这又将当初天章阁咱们君臣谈论的给推翻了,这才更改役法还没有三个月啊!
官家你又变了。
元绛出来和稀泥道:“陛下,臣以为总揽权纲在于人君,臣等谨守法度而已。”
官家闻言缓和口气道:“卿等执政日久,朕所倚任,惟协心以辅朕。”
韩绛道:“臣等才术短浅,虽知难强,然苟有闻见,敢不尽愚。”
议政后,众臣退下。
章越见韩绛脸色有些苍白不由问道:“丞相没事吧!”
韩绛确实脸色非常难看,摇头道:“这几日心悸难耐,也是老毛病了。”
章越道:“丞相还请保重身体。”
韩绛笑了笑对章越道:“今日你看到了吧!”
章越道:“王禹玉今日话颇多。”
韩绛笑着道:“情理之中。”
顿了顿韩绛正色道:“王介甫,陈升之皆密书陛下,反对你我更役法之事,言朝廷法度,贵在坚守。”
章越道:“当初王介甫变法,韩魏公,欧阳永叔两位皆反对。如今论到王介甫,陈升之了。”
韩绛道:“天下事都是一般为之。以后你要替我多分担分担。”
章越心道,韩绛不会真打算辞相吧。
但韩绛素来进退从容。
半个月后,韩绛在庙堂上论政时,突发恶疾当堂昏倒在地。
这一幕在官家和百官面前发生。
之后官家让太医随同韩绛回府调养。
次日韩绛以重疾不能治事为由向天子请求辞相。
此时距当初韩章天章阁上疏不过半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