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章越安排黄履判交引监时,黄履还颇不情愿。
他是一个生性闲云野鹤的人,要他掌管一监他不愿意。
当时官员推崇的是‘宁登瀛,不为卿。宁抱椠,不为监。’
士大夫推崇的是登台阁,升禁从为显宦,而不以升官之快慢为意,讲的就是那清贵二字。
但对黄履而言,为官突出便是一个闲散。
不愿出任要剧之差遣,对于交引监这等肥差完全没有染指之心。但章越却铁了心了推黄履上位,不仅给当时还在大名府的韩绛推荐黄履,另书信黄履说,这就是个闲差,完全不管事。
黄履听了章越的话去仔细一打听那还真是如此,便果断地接受此职。
结果黄履第一日到监故意没通知监内任何官吏,还故意迟到了一个时辰,居然发现衙门里一个人都没有,连门子都不知去哪了,自己新官上任第一天竟被拒之门外。
身为正官的黄履没有丝毫感觉到不悦,反而是心道,三郎果真没蒙我。
不求上进的黄履后反被提为知谏院。
这对于一名官员而言是显贵之职,可黄履反在与章越在书信里感叹道。
古代的时候没有谏官,上至公卿大夫,下至于工人商人,都可以上谏天子。但自汉以来,始设置谏官,这对于天下百姓而言,难道是件好事吗?
以后民意如何上达天听呢?
章越在西北听了为之哂笑,京师里的各路商人争着结识黄履,交引所又是日进万贯,每天数钱数得手抽筋,黄履居然与他吐槽这些无关紧要之事。
这日黄履到了交引监便给章越谈交引所之事。
黄履道:“如今似韩相公,富郑公,曾鲁公,还有两宫太后,甚至皇后都在大买交引所之股份,至于其他重臣亦不胜枚举。”
章越道:“好生护之便是。”
黄履道:“可这些年分红三司和陕西转运司虽有增多,但所占之比通过增发新股之法反在下降。这些年所出新股,大为宗室大僚所买,交引所难以禁之。”
章越道:“安中,想要将好处真正分给老百姓实太不易,朝廷有任何惠民之事,官吏先得之,这官字两张口,只有喂饱了上面这张口,最后才看看有无剩下的分给百姓这张口。”
黄履则道:“眼下最为难是交引所每年所盈以三百万贯为顶,这两三年里所盈难增,怕是再过一两年,便难以有每年三百万贯之分红。”
章越道:“你说说有什么办法?”
黄履道:“交引所董事会提议,朝廷出面主张罢去潘家楼街那七八十家的交引铺子,让交引所垄断了汴京之交引市易。”
章越闻言目光一凛道:“此举怕是要大动刀兵”
黄履道:“度之,交引所兑盐引之差价从原先的五百文已降至三百文,但交引所降至三百文,民间交引铺子便降至了两百五十文,甚至两百文。”
“之前述古先生出面,代交引所与交引铺子行会商谈,无论官家的还是商家的一并降至两百文,谁也不许涨价或降价。”
“但都降至两百文后,民间交引铺子所盈也比交引所更高。这也是这些年交引所所盈停滞不前的原因。”
章越心知,这些年交引所扩张的分引所已是遍布大宋各个转运使路和经略使路的首州了。各路的交引交易体系建立后,布局已经全部完成。
增长达到顶点后,所以利润也就到了头,而且面对着民间交引铺子的激烈竞争,所以导致利润下滑。
因此交易所董事会提出了这个垄断市场的建议。
章越道:“安中,垄断的钱当然好赚,但也会使此行业萎靡不振。”
“最要紧的是盐引兑换降至两百文后,确实方便了老百姓,也使盐钞成为钱钞。”
章越对黄履道:“朝廷可以颁布律令限制民间交引铺子,其余的还是让交引所自己想办法。”
“如何为之呢?”
“如今交引所里市易的主要是盐钞大约占了近七成,茶引约为两成,剩下则为钱引,香药引,明矾引,象牙引占了一成。”
“我打算约束民间交引铺子只能换一至两等,如换了盐引便不能换茶引,钱引,香药引,明矾引,象牙引则只能换其一。”
交引所和各地分引所自是什么交引都能换,但民间铺子只能兑换两种,同时兑换量最大的盐引和茶引只能择其一。
章越在用行政手段维护交引所的利润,同时打压民间交引铺子。
黄履得到章越承诺便告退了。
章越让彭经义送黄履出门,回到来彭经义对章越道:“端明公,我方才见这位黄知谏所用乃七香宝车。”
汴京豪富相互攀比,所以驾车也分三六九等,宋朝缺马,等闲城市里都是牛车骡车驴车,但汴京却多是马车。
除了驮畜,就在制车材料上比富,最上等便用香木制车,用多种香木制车的被称之七香宝车,也就是黄履所乘的这等。
章越听彭经义笑了笑。
这几年黄履主持交引监,中书,三司常有对交引所之事所有安排,却一概给他推了回去。
在外人看来黄履便是懒散惯了。
但其实不然,有时候不作为比作为还难,可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总喜欢找存在感,却不知萧规曹随是也,能管住手,不折腾又有几人?
黄履这些年替自己顶住了不少压力,交引所上下自感念他的恩德。
而且黄履不是不知,而是对于交引监的一切了然于胸,洞察在心,却没有任何的干涉。
所以黄履不仅是章越的朋友,还是真正的知己。
这这七宝香车据章越所知,就是交引所买来给黄履平日出入的。
……
次日两府会议,吕惠卿向天子提及铸折二钱。
所谓的折二钱就是为了缓解如今越来越严重的钱荒,朝廷铸一枚铜钱抵两枚铜钱来用。
此折二钱最早不是吕惠卿提出的,而是王安石提出的。
但在朝堂上吕惠卿的提议遭到了冯京与曾布的反对。
这折二钱说白了不就是朝廷向民间抢钱吗?
作为虽不是两府成员,但能参预大政的端明殿学士,章越也是旁听了一切,他觉得自己与吕惠卿的分歧之大,实是无法调和。